秋风微凉,院子里架起了小烤炉,煮着一壶壶热花茶,红枣的香气蔓延在空气里,夹杂着烤红薯的香甜,有种温和而柔软的气息。
偶尔一阵风带起,卷起鹅卵石上的枯黄竹叶,又会被一双手捡起,投掷到小烤炉里,成为现成的燃料。
林嘉和宁瑜一回来,就被老板盛情邀请品尝了一桌她们当地的特色美食,算是为她们今天由于车子抛锚而没有尽到的地主之谊,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娘也在,她胖乎乎的,热情开朗又大方,还装了满满一篮的新鲜水果过来,嘎嘣脆的糖心苹果让宁瑜赞不绝口。
加上民宿里原本的3个女生客人,厨娘、老板和水果店的老板娘,前台的小妹妹,她们总共9个人,围成了一个圈,饭后就坐在民宿的小院子里,用小烤炉煮花茶,厨娘还去厨房里拿了几个自已家种的香甜红薯,架起另外一个架子,现场就烤起了红薯。
“你这是在隔壁街云婆婆家买的手绳吧。”宁瑜翻着架子上的烤红薯,袖子往上伸了伸,露出了今天刚编的手绳,粉蓝白相间的浪漫配色,民宿老板目光在她手绳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微微笑着说。
“啊,是啊,傍晚那会在隔壁那条街上买的,一个手艺很厉害的婆婆,编得很好看。”宁瑜抬起了手腕,白皙腕骨上戴着手绳,盈盈一握,在秋风烤炉边上更显得纤细而美好。
“云婆婆手艺好得很,几十年了,那一手编绳都没几个人学得来。”水果店的老板娘拿出了一袋花生,也放到了烤红薯的架子上,这种天气,煮点热花茶再吃几颗烤得焦焦的花生,简直是味蕾的天堂。
“那开很久了吧?”林嘉低头尝了一口玫瑰山楂花茶,浅红色的茶汤晶莹剔透,在唇边轻轻一抿,唇上都染上那层好看的红,酸酸甜甜的口味,相当适合用来饭后消食。
好喝得她眯起了眼睛,嘴角弯弯的,轻松自在地加入了大家的围炉聊天。
“很久啦,我才豆丁大的时候,云婆婆就在街上编编绳,现在我都19岁了。”前台小妹妹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烤红薯,烫得她一边哈气,一边还忍不住接话,那可爱活泼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着她在笑。
“比那时候更久了,云婆婆从小学的手艺,本来只是自已编着,给家人和朋友戴着玩的。后来家里揭不开锅了,她男人死得早,没别的谋生本领,就自已抓了些绳子,跟着去赶集,编手绳啊、头绳去买,辛辛苦苦地,拉扯大了3个孩子。”
老板的面容在烤炉的火光下显得朦胧,像是在追忆往昔,又像是在感叹一个坚强又很艰难的女性。
“那会儿可不像现在,我们这儿穷,思想也传统,女人很少出摊的,但为了孩子,她也没法子,逢二四六在这边街上还好,但遇到一三五的日子,每天3点多就从家里出发,翻过山路到隔壁的小镇上,一开始还常常被欺负。”
“不会吧,云婆婆很凶的哦。”前台小妹妹又咬了一口烤红薯,嘴边都沾上了些痕迹,听到老板这么形容云婆婆,她忍不住反驳。
在她记忆里,和她爸妈的嘴里,云婆婆虽然手艺好,编绳也好看,但性子是十足的泼辣,十里八乡可没几个人敢惹她的。
“我爸说她是真的会拿刀追着人跑的。”
老板笑了笑,抽了张纸顺手就把前台小妹妹的嘴巴给擦了,她不好意思接过纸巾,自已又擦了一遍。
“那是后来。云婆婆从前性子软,长得也好看,死了男人之后,还有人想着欺负她。后来才变得很凶。那次也是有人故意捣乱,看她编绳生意好,就不想让她干活了,想抢她生意没抢成,尽做些恶心人的事。”
“云婆婆提着刀,追了他整条街,还是趁着大早上人最多的时候,从街头到街尾,整整跑了两圈,让大家伙儿都看着。从那儿之后啊,就再也没人敢随便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
烤炉的火照得在座每个女性的脸都红彤彤的,眼睛里似乎都矗立着一把火,燃烧着,烤着一罐罐玫瑰山楂花茶,酸甜的味道沁人心脾,又似乎留着一丝苦涩的韵味。
云婆婆是无数个偏远山城里女性的缩影,她们活在这座小山村里,又活在传统的世俗文化里,需要用极端的手段,来捍卫自已最基本的权利,勉强作为一个拥有尊严的人格存在。
林嘉坐直了身体,环视着她的四周,民宿的老板,水果店的老板娘,厨娘、前台小妹妹......她们生在这座小山村,活在这座小山村,也努力地在挣脱这座小山村给女性附加的命运的枷锁。
无论是至今未婚未孕坚持独身主义的民宿老板,还是丈夫欠债打工的厨娘,亦或是看起来乐呵呵但实则丈夫外出打工久不归家的水果店老板娘,她们聚在一起,用并不逊色于男性的力量,为她们构建出一片天空。
云婆婆是,民宿老板是,水果店老板娘是,连拒绝家里安排的结婚从而跑来民宿上班的前台小妹妹也是,一个人的力量纵然杯水车薪,但集结在一起,滴水成泉,总有一天会是一片汪洋大海,是从前没见过的模样。
玫瑰花茶从唇齿间,滑入喉咙,在胃里蒸腾,有股暖意从胃里升起,又蔓延到了四肢,面前的火炉红彤彤的,火红又明亮。
宁瑜手腕间的手绳像是一只粉蓝色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间翩翩起舞,在这片天地间飞舞,闪耀在她们每个人的眼中。
躺在米白色的大床,宁瑜穿着柔软的睡衣,头发垂在窗边,林嘉坐在床边给她吹头发。
“林嘉。”轰隆隆的吹风机声里,宁瑜低声喊了林嘉一句。
林嘉动作未停,对着她“嗯”了一声。
“我觉得自已很幸福,但我又觉得很难过。”
宁瑜的声音闷闷的,说得也不真切,林嘉停下了手里的吹风机,用梳子一下又一下给她梳着长发,看她那张五官精致又美艳的脸,脸上写满了纠结和茫然。
她不善言辞,也没有过多的安抚,只是给她梳着长发,再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头发,圈了几圈,扔到垃圾桶里。
“那就先做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