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炎元年那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五月,临时宫殿内气氛凝重。
在福安府这庄重而又略显局促的府中,宣读官以坚定的声音宣读敕命:
“敕:天未悔祸,国难益深。边尘涨天,戍火通夕。乃眷王室,孰为爪牙。朕以眇躬,托于兆庶之上,永念主鬯之重,属在亲贤。益王昰,岐嶷之姿,温文之德,间者出镇藩屏,式遏寇虐。今者入继大统,以绥四方。宜中以文章议论之学,负经纶康济之才,久在禁林,备宣忠力。属时多故,屡奋智谋。比以播迁,益坚志节。朕以菲德,嗣守洪基,念付托之至难,顾谋谟之攸属。是用擢于宥密,置之丞弼,仍兼枢筦之重,专董戎旃之寄。于戏!大厦将倾,非一木之能支;洪河方决,岂千金之可塞。尚赖同德之臣,共扶不拔之基。其尚懋于乃心,以弼予一人之治。可特授左丞相兼都督诸路军马枢密使都督府事。”
小皇帝虽年幼,但也明白此刻局势的严峻。他深知自已以微薄之德继承这大宋的洪基,面临着难以想象的艰难。而陈宜中这样的大臣,就是他与这摇摇欲坠的王朝的救命稻草。
八岁的小皇帝赵昰端坐在并不安稳的御座上,小手紧紧抓着扶手,眼神中满是惊惶与不安,他望着下方一众臣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诸位爱卿,如今边患不绝,国势倾颓,这该如何是好?”
陈宜中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时而忧心忡忡地望向殿外,时而又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他听到小皇帝的话后,微微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说道:
“陛下,当下局势危急,臣以为,需先稳固朝纲,整肃军政。武将们手握重兵,若不加以节制,恐生变数。”
说罢,他偷偷瞥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张世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小皇帝有些犹豫地看向陈宜中:
“陈爱卿,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陈宜中眼珠一转,缓缓说道:
“陛下,可先将温州改为瑞安府,以示新朝气象。再者,臣举荐陈文龙、刘黼为参知政事,他们二人饱读诗书,才学过人,必能为陛下分忧。张世杰嘛,可任命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签书枢密院事,苏刘义主管殿前司,如此一来,军政可暂得平衡。”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捻着衣角,似乎在思考着自已的布局是否周全。
这时,老臣江万载出列,他目光威严地看着陈宜中:
“陈大人,如今国难当头,武将正是护国之利刃,你这般安排,莫不是要自断臂膀?”
陈宜中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辩解道:
“江老大人,非我有意为难武将,只是朝局混乱,不得不谨慎行事。若军政无序,何以对抗外敌?”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却有些游离。
小皇帝看着臣子们的争论,心中更加慌乱,他带着哭腔道:
“众爱卿莫要争吵,当下该想的是如何退敌。”
陈宜中见小皇帝如此,赶忙上前安抚:
“陛下息怒,臣等定会想出良策。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征召李庭芝为右丞相,姜才为保康军承宣使,他们皆有大才,可助陛下稳定大局。还有故相叶梦鼎,可召为少师,充太一宫使,其威望颇高,能安定人心。”
而在远方接到征召的叶梦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前往朝廷的船只。他站在船头,海风呼啸,吹起他的白发,他望着远方,喃喃自语:
“大宋危矣,吾虽老迈,亦当尽忠。”
然而,命运弄人,海上风浪突起,船只被困在波涛之中,寸步难行。叶梦鼎望着那汹涌的大海,老泪纵横,他朝着南方大宋的方向跪地痛哭:
“陛下,老臣无能,不能前来辅佐啊!”
随后,只能满心悲戚地返回。
而在临时朝廷这边,陈宜中仍在与其他大臣争论不休,他时而言辞恳切,时而闪烁其词,在这乱世之中,他的优柔寡断与投机取巧,让这流亡朝廷的未来愈发迷茫,朝堂之上的内斗也似那愈燃愈烈的火焰,不知将把大宋引向何方。
福安府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与慌乱。
小皇帝端坐在简陋的御座之上,稚嫩的脸庞写满了忧愁与不安。他望着阶下一众大臣,声音带着一丝稚嫩的威严:
“如今国势危急,诸卿当各领其命,为大宋奋力一战。”
赵溍身形魁梧,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
“陛下,臣愿为江西制置使,定当亲率大军进兵邵武,与敌军一决雌雄。臣此去,必不辱使命,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守住大宋的疆土。”
说罢,他霍然起身,转身大步离去,铠甲碰撞发出的声响在殿内回荡,似是敲响了出征的战鼓。
谢枋得则面容消瘦,却带着一股不屈的气节。他微微拱手:
“陛下,臣领江东制置使之命,即刻进兵饶州。虽知前路艰难险阻,然臣深受皇恩,唯有以死相报。”
言罢,他整了整衣衫,昂首阔步走出宫殿,那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无比的坚定。
李世逵与方兴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陛下,我等定当全力进兵浙东,让敌军知晓我大宋儿郎的英勇无畏。”
他们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斗志,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吴浚上前,微微弯腰:
“陛下,臣愿为浙东招谕使,邹洬才略过人,可为副职,臣等定当在浙东之地,召集豪杰,共抗外敌。”
毛统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陛下,臣将由海道前往淮地,与那里的守军约兵会合,届时内外夹击,必能让敌军首尾难顾。”
小皇帝轻轻点头:
“诸卿皆忠勇可嘉,朕在此静候佳音。”
然而,此时的谢枋得在战场上却遭遇了重重困境。敌军来势汹汹,如潮水般涌来,他所率领的军队虽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刀剑相交的寒光闪烁不停。谢枋得身先士卒,挥舞着长剑,口中高呼:
“大宋将士,宁死不屈!”
但无奈兵力悬殊,士兵们不断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最终,他的军队被冲散,败走的他满脸疲惫与沮丧,望着那残兵败将,心中满是悲凉,深知已无力再战,不能成军。
而在福安府内,正逢郊赦之日。黎明时分,本应是祥和宁静之时,却突然有一声巨响从府中传出。那声音仿若惊雷炸响,震得整个福安府都微微颤抖。
众人正在睡梦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纷纷从床上跳起。有的士兵慌乱中连武器都拿不稳,文官们则惊恐地四处张望,侍从们更是吓得瘫倒在地。
一时间,福安府内鸡飞狗跳,混乱不堪,仿佛这巨大的声响是大宋命运的不祥之兆,让本就人心惶惶的人们更加恐惧与不安。
景炎元年,五月的江西建昌,天空仿若被一块铅灰色的幕布死死捂住,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城外,元兵的铁骑汹涌而来,恰似黑色的怒涛席卷大地,马蹄叩击地面,每一下都震得城垣簌簌发抖,似在奏响宋王朝的丧钟。
在城内那朱漆大门的宋制置使府邸中,烛火在密不透风的厅内挣扎摇曳,光影在雕龙画凤的梁柱间张牙舞爪,宛如众人此刻飘摇不定、七上八下的心。
黄万石身着锦绣官袍,可往日那器宇轩昂、颐指气使的派头早已没了踪影,如今只剩眉眼低垂,满脸写尽了颓然与怯懦。他有气无力地抬手,示意身旁的侍从斟酒,酒水汩汩入杯,恰似他止不住的愁绪。
黄万石对面,坐着同族的黄顺翁,身形硬朗,目光清正。
酒过三巡,黄万石“啪”地把酒杯重重拍在桌上,酒水四溅,打湿了桌案上精致的雕花。
他扯着嘴角,似哭似笑,声音沙哑又悲凉:
“明日啊,哼,这城中所有,子女娇俏、玉帛琳琅,眨眼就都成元人囊中之物咯。”
说着,他晃晃悠悠起身,伸手胡乱比划着四周,踉跄着凑近黄顺翁,一股酒气喷薄而出:
“君可任意攫之,此时不拿,往后可就没这机会喽,别犯傻!”
黄顺翁本正襟危坐,见状,“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浓眉倒竖,双目圆睁,一把将酒杯狠狠掼在地上,酒水混着瓷片碎了一地。
他双手握拳,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大声斥道:
“大人,您这话怎说得出口!这是不义之举,顺翁宁死不为!国势虽危如累卵,可气节乃立身之本,断不可失!”
言罢,他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迈向厅门,那背影挺直,如一棵苍松,任风雨飘摇,自岿然不动。
黄万石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愣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了精气神的木雕,屋外风声凄厉,恰似为这将倾之国悲号呜咽。
彼时,邵武之地,黄万石率部叛国降元,消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雳,瞬间炸开。
都统米立闻此噩耗,正在营帐中擦拭长枪,那枪身寒光一闪,恰似他满心的怒火乍燃。
米立豹眼圆睁,怒发冲冠,“噌”地攥紧长枪,枪杆竟被捏得咯咯作响:
“这贼子,竟做出此等辱没祖宗、叛国背主之事!”
吼罢,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满脸都是鄙夷与决绝。
米立,这出身淮地的铁血硬汉,家族三代为将,自幼在祖父、父亲膝下听着精忠报国的故事长大,先辈们血染沙场的身影深深刻在他心间,那滚烫热血中流淌的,唯有忠勇二字。
早年随陈奕坚守黄州,城破之时,陈奕贪生怕死,屈膝而降,米立仿若一头被困的猛虎,带着麾下死士,在敌阵中左冲右突,长枪狂舞,血溅战袍,硬是拼死溃围而出,那一场鏖战,是他的不屈战歌。后来黄万石收留,委以帐前都统之职,却怎料今日遭此背叛。
元军铁蹄无情践踏江西,江坊沦为修罗场。
米立顶盔掼甲,战甲虽已残破不堪,却被擦拭得锃亮,映着他冷峻面庞。跨下战马浑身血汗,鬃毛飞扬,恰似其主人的昂扬斗志。
他手提长枪,身后是一群同样满脸决然、视死如归的宋军士卒,各个攥紧兵器,眼中喷火。
对面,元兵密密麻麻如黑色潮水汹涌扑来,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似要将苍穹捅破。
米立钢牙一咬,“驾”的一声怒吼,率先纵马而出,如离弦之箭,长枪恰似蛟龙出海,寒光闪处,几个元兵惨叫着被挑飞半空。
“儿郎们,杀!为大宋,死战不退!”
他声若洪钟,响彻战场,宋军士卒受其鼓舞,齐声呐喊,奋勇向前。
可终究敌众我寡,宋军防线渐被撕开大口,兵败之势如山倒。米立杀得双眼通红,战袍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已的。
他左冲右突,如困兽犹斗,无奈力竭,被蜂拥而上的元兵生擒。元兵一拥而上,用粗重镣铐锁住他,推推搡搡押往狱中。
狱中昏暗潮湿,腐臭之气弥漫。
米立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却昂首挺胸,那镣铐拖地声响,恰似他不屈的奏鸣。
黄万石走进来,如今他身着元人服饰,帽上翎羽鲜艳夺目,在这阴暗狱中显得格格不入,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他迈着四方步,假惺惺凑近米立,脸上堆着笑,伸手欲拍米立肩膀,却被米立侧身躲开,一脸嫌恶。
“米立啊,你瞧瞧我如今,这官衔多得一牙牌都写不尽呐。”
黄万石说着,还故意抖了抖身上新衣,显摆腰间那精致牙牌:
“我都降了,你又何苦执拗,跟自已过不去?只要你点个头,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米立怒目而视,恰似要喷出火来,一口啐在黄万石脚边:
“呸!侍郎你身为国家大臣,身受赵氏厚恩,本应肝脑涂地守忠义,如今却摇尾乞怜当叛徒!我不过一小小士卒,可米家三代承恩于赵氏,今赵宋已亡,我有何颜面苟且偷生!我是兵败被擒,当以死明志、报效家国,怎可与你这卖主求荣的无耻之徒相提并论!”
黄万石被这番话噎得脸色涨红,像只斗败的公鸡,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嘴里嘟囔着“不识好歹”。
不多时,狱卒如恶狼般闯入,粗暴地扯起米立就往刑场拖。
米立昂首阔步,拖着沉重镣铐,每一步都踏得地面震颤,目光坚定望向天边那如血残阳,恰似这破碎山河泣血之景。
刑场上,他屹立不倒,对着那持刀刽子手怒喝:
“来吧,爷要是皱下眉头,就不算大宋好儿郎!”
刀光一闪,米立血溅当场,身躯轰然倒下,却似一座巍峨不朽的丰碑,矗立在宋末这昏暗的历史角落,至死,未曾弯折分毫,那热血洒落之地,仿若也被染上一抹永不褪色的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