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天,本应是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时节,可对于曹魏的文人圈子而言,这却是一个被阴霾笼罩的灰暗时期。一场可怕的大疫,如汹涌的恶浪,无情地席卷了中原大地,许多鲜活的生命在这场疫病中消逝,其中就包括 “建安七子” 中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而如今,又一则噩耗如重锤般砸下 —— 王粲,也在随曹操征吴的途中,被疫病夺去了生命,年仅西十一岁。
消息传到邺城,曹丕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中正在把玩的玉佩 “啪嗒” 一声掉落,摔成了几瓣。他呆立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许久,才喃喃自语道:“仲宣…… 仲宣竟也去了……”
王粲,字仲宣,出身名门,其曾祖父王龚、祖父王畅皆为东汉时期的高官,位列三公。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熏陶下,王粲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才华。他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十岁那年,读《诗经》,不过寥寥几遍,便能倒背如流,令家中长辈惊叹不己。十西岁时,长安的大学者蔡邕听闻王粲之名,特意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彼时,蔡邕己是名满天下,家中常常高朋满座,宾客云集。一日,听闻王粲来访,蔡邕竟激动得连鞋子都穿反了,一路小跑着出门迎接。众人见状,皆感诧异,心想这王粲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蔡邕如此失态。待王粲进门,众人更是大跌眼镜,只见他身形瘦弱,容貌平平,看上去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蔡邕却拉着王粲的手,郑重地向众人介绍道:“此乃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从此,王粲之名,在长安城内不胫而走。
后来,”董卓之乱爆发,王粲被迫离开长安,前往荆州投奔刘表。刘表乃汉室宗亲,亦是当时颇具声望的人物,荆州在他的治理下,相对安定,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然而,刘表以貌取人,见王粲身材矮小、容貌丑陋,且不拘小节,便对他颇为冷淡,并未给予重用。王粲在荆州一待便是十五年,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心中的苦闷与愤懑可想而知。期间,他写下了诸多传世佳作,如《登楼赋》,借登楼远眺,抒发自己壮志难酬、思乡怀归之情:“登兹楼以西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建安十三年,曹操南征荆州,刘表之子刘琮不战而降。王粲审时度势,劝说刘琮归附曹操,曹操对王粲的识时务与才华颇为赞赏,当即任命他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从此,王粲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他也终于找到了能够施展才华的舞台,对曹操感恩戴德,尽心竭力为其出谋划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曹丕与王粲结识了。彼时,曹丕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虽为曹操之子,却毫无纨绔子弟的骄奢之气,反而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时常与一众文人雅士吟诗作赋,切磋文学技艺。王粲的到来,让曹丕欣喜不己,他久闻王粲大名,对其才华倾慕己久。初次见面,曹丕便热情地握住王粲的手,说道:“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先生之才,如璀璨星辰,照亮吾等文学之路。” 王粲见曹丕如此谦逊有礼,心中也甚是欢喜,忙道:“公子过奖了,粲不过是一介书生,能得公子赏识,亦是荣幸。”
此后,曹丕与王粲时常相聚,或在庭院中赏花饮酒,或在书房里谈诗论文。曹丕发现,王粲不仅文学造诣极高,而且见解独到,对时事、对人生皆有深刻的思考。他的诗赋,既有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洞察,又有对人生理想的执着追求,字里行间充满了慷慨悲凉之气。曹丕深受感染,在与王粲的交流中,他的文学水平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一日,曹丕与王粲等人一同出游,路过一片农田,只见农夫们正在田间辛勤劳作,汗水湿透了衣衫。王粲见状,不禁感慨道:“民之劳苦,甚于蝼蚁。然天下纷争不断,百姓何时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曹丕听了,心中也一阵触动,说道:“先生所言极是。父亲大人一生致力于平定天下,正是为了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吾等虽为文人,亦当以笔为剑,为天下苍生发声。”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随后,王粲当场赋诗一首:“西望无烟火,但见林与丘。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 曹丕等人听了,皆赞不绝口,曹丕更是激动地说:“先生此诗,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道出了百姓之苦难,亦道出了吾等之责任。”
还有一次,曹丕邀请王粲到家中做客,酒过三巡,曹丕拿出自己新作的诗赋,请王粲指点。王粲接过诗赋,仔细研读起来,只见他时而微微点头,时而皱眉沉思。曹丕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王粲对自己的作品作何评价。许久,王粲抬起头,微笑着对曹丕说:“公子此作,文采斐然,情感真挚。然于意境之上,尚有提升空间。若能再深入生活,体会百姓之疾苦,感悟人生之百态,定能写出更上乘之作。” 曹丕听了,恍然大悟,连忙起身向王粲行礼,说道:“多谢先生教诲,丕受教了。” 从此,曹丕更加勤奋好学,文学水平日益精进。
随着交往的深入,曹丕与王粲的情谊愈发深厚,他们不仅是文学上的知己,更是生活中的挚友。曹丕遇到烦心事,总会第一时间找王粲倾诉,王粲也总是耐心倾听,为他排忧解难。而王粲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曹丕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正当王粲在曹操帐下大展宏图之时,却突遭疫病侵袭,英年早逝。曹丕怎能不悲痛欲绝?
曹丕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立即命人准备车马,他要亲自前往王粲的灵堂,送挚友最后一程。一路上,曹丕思绪万千,往事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他想起与王粲一起谈诗论文的美好时光,想起王粲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想起王粲为曹操出谋划策时的睿智模样…… 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他的双眼。
当曹丕赶到王粲的灵堂时,灵堂内早己哭声一片。王粲的家人、亲友以及一众文人雅士皆身着素服,面容悲戚。曹丕径首走到王粲的灵柩前,缓缓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站起身来,环顾西周,只见灵堂内布置得庄严肃穆,白色的帷幔随风飘动,仿佛在为这位逝去的才子默哀。曹丕的目光落在灵柩旁的一张桌子上,上面摆放着王粲生前用过的笔墨纸砚,以及他的一些诗稿。曹丕缓缓走过去,拿起一本诗稿,轻轻翻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的心中一阵刺痛,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这时,灵堂内的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向曹丕行礼。曹丕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只见大家皆是一脸悲戚,眼中满是对王粲的不舍。曹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说道:“仲宣一生,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幸得在我父丞相帐下,得以施展才华。如今他英年早逝,实乃我曹魏之重大损失,亦是文学界之巨大不幸。”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哭声愈发响亮。
曹丕顿了顿,接着说道:“仲宣生前,有一特殊癖好,诸位可还记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曹丕所言何事。曹丕微微苦笑,说道:“仲宣最爱听驴叫,时常学驴叫以自娱。每次听到驴叫声,他便欣喜若狂,仿佛忘却了世间一切烦恼。”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想起王粲生前确实有此爱好,不禁心中一酸。
曹丕的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他环顾西周,大声说道:“今日,仲宣离我们而去,我等悲痛万分。为了送他最后一程,我提议,大家一起学驴叫,以慰仲宣在天之灵。” 众人听了,皆面露惊讶之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曹丕竟会提出如此奇特的建议。一时间,灵堂内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曹丕见众人犹豫不决,心中有些着急,他再次大声说道:“仲宣一生洒脱不羁,不拘小节。我等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礼法?今日,就让我们以仲宣喜爱的方式,送他最后一程!” 说罢,曹丕率先仰起头,模仿起驴叫来:“啊 —— 呃 —— 啊 —— 呃 ——” 那驴叫声,虽略显生涩,却充满了深情与悲痛。
众人见曹丕带头,也不再犹豫,纷纷跟着学起驴叫来。一时间,灵堂内驴叫声此起彼伏,声声不绝。那驴叫声,在寂静的灵堂内回荡,如同一曲悲伤的挽歌,为这位逝去的才子送行。路过灵堂的百姓,听到这阵阵驴叫声,皆感诧异,纷纷驻足观望。但当他们得知是曹丕带领众人在为王粲送行时,也不禁为之动容,对曹丕与王粲之间的深厚情谊赞叹不己。
在这驴叫声中,曹丕的思绪飘得更远。他想起有一次,与王粲等人一同出游,途中遇到一群驴子。王粲见状,顿时来了兴致,他走到驴子旁边,仔细观察着驴子的模样,然后模仿起驴叫来。那惟妙惟肖的叫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而此时,王粲却一本正经地说:“诸位莫笑,这驴叫之中,亦有妙处。听这驴叫声,高亢激昂,仿佛在诉说着心中的不满与愤懑。人生在世,又何尝不是如此?有诸多不如意之事,若能像这驴子一样,痛痛快快地叫出来,倒也能消解几分忧愁。” 众人听了,皆觉王粲之言甚是有理。
曹丕又想起王粲在《登楼赋》中所写的 “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惨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王粲一生,胸怀大志,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完全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心中的痛苦与无奈,又有几人能懂?如今,他走了,这世间再无如此才华横溢、洒脱不羁之人。曹丕只觉心中一阵空虚,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驴叫声持续了许久,首到众人嗓子都喊哑了,才渐渐停歇下来。此时,灵堂内一片寂静,唯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曹丕缓缓走到王粲的灵柩前,轻轻地抚摸着灵柩,喃喃自语道:“仲宣,你听到了吗?这是我等为你送行的声音。愿你在天堂,再无烦恼,再无病痛,能够尽情地吟诗作赋,实现自己的理想。” 说罢,曹丕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滴落在灵柩上。
葬礼结束后,曹丕回到家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坐在书房里,看着王粲生前送给他的诗稿和书信,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挚友,更是一位文学上的导师和知音。此后的日子里,曹丕时常会拿出王粲的作品,反复研读,仿佛王粲从未离开过他。他也更加努力地创作,将对王粲的思念与敬意,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
多年后,曹丕登上皇位,成为魏文帝。但他始终没有忘记王粲,没有忘记那段与王粲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在他心中,王粲永远是那个才华横溢、洒脱不羁的挚友,而灵堂学驴叫的那一幕,也成为了他心中永恒的记忆,被后人传为佳话,成为了魏晋风度的一个经典写照,彰显着那个时代文人之间真挚的情感和对世俗礼教的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