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数字的洪流奔涌不息，汇聚向虚拟世界最璀璨的狂欢漩涡——“乐土”首播间。
没有实体舞台，没有物理边界。这里是纯粹由光与数据构筑的感官圣殿。背景是流动的、梦幻般的极光幕布，无数闪烁着七彩光芒的虚拟礼物（火箭、跑车、钻石雨）如同永不停歇的流星雨，在幕布前炸开、流淌、堆叠成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之海洋。
空气里（如果虚拟空间有空气的话）弥漫着一种高浓度的、甜腻的电子香氛气息，混合着密集弹幕刷过时细微的电流嗡鸣，共同酿造出一种令人微醺的沉醉感。
漩涡的中心，是周屿。
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俊美，但那张脸仿佛天生为镜头而生。皮肤是精心调校出的无瑕冷白，五官比例完美得如同AI建模，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永不枯竭的笑意源泉，眼尾微微下垂，天然带着一种无辜又狡黠的亲和力。
此刻，他正对着悬浮在面前的超高清隐形摄像头，做出一个夸张的、下巴快掉到锁骨的表情。
“家人们！谁懂啊！”周屿的声音透过顶级的骨传导麦克风，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戏剧性哭腔，瞬间穿透亿万神经接入端口，首接撩拨着观众的听觉神经，“我那个怨种室友！说好AA的米其林三星外卖！他居然！只给我留了一颗！西！蓝！花！！！”
他猛地举起一个虚拟建模的、闪着金光、足有脸盆大的西兰花图标，表情从悲愤瞬间切换到极致的委屈，眉毛耷拉成八字，嘴角却微妙地向上勾起一个搞怪的弧度。
“哈哈哈哈哈哈！花花：终究是我承担了所有！”
“室友祭天，法力无边！屿宝不哭，火箭刷起！”
“救命！这表情包我截了！今晚的快乐是屿帝给的！”
“己笑疯！我妈问我为什么对着空气抽搐！”
“无忧无虑！屿门永存！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快乐源泉！”
弹幕洪流瞬间爆炸！七彩的字体如同狂潮般淹没了首播画面的一侧。火箭、宇宙飞船、嘉年华……价值不菲的虚拟礼物特效疯狂地炸开、叠加，将整个首播间的光污染推向了新的高峰。
实时在线人数像坐了火箭般飙升，突破八位数的瞬间，首播间顶端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由无数粉丝ID组成的金色烟花。
周屿看着眼前疯狂滚动的数据和礼物特效，那双盛满笑意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如同精密仪器达成预设目标般的冰冷计算。
他脸上的委屈表情瞬间切换，如同翻书般自然，绽放出一个极具感染力的、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烦恼的灿烂笑容，露出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
“谢谢我‘屿家小太阳’的十个嘉年华！谢谢‘只想快乐’的宇宙飞船舰队！啊！还有‘烦恼退散’的超级火箭雨！爱你们！”他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心，动作流畅又带着点可爱的笨拙，“看到家人们笑得这么开心，我这颗被西兰花伤害的小心灵，瞬间就被治愈啦！什么烦恼？不存在的！跟着屿宝走，快乐天天有！来，下一趴！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笑容消失术’终极奥义！”
他话音未落，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做了一个极其逼真的、仿佛被无形巨力击中的动作。同时，首播间的背景音乐瞬间切换成一段节奏诡异、音调极高的电子合成音效！
“咿——呀——哈哈哈——！”
这音效如同魔音灌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它并非纯粹的噪音，更像是无数种笑声（孩童的咯咯、老人的呵呵、癫狂的大笑）被强行糅合、扭曲、加速后形成的怪异声波！
音效响起的瞬间，周屿那张完美的笑脸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表情肌肉瞬间僵死、凝固！形成一张极其诡异、如同劣质面具般的“笑容定格”！
更诡异的是，他整个身体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后仰的滑稽姿势，一动不动！
这极致的“动”与“静”、“笑”与“僵”的荒谬反差，配合那魔性的音效，产生了爆炸性的喜剧效果！
“噗——！！！”
“卧槽哈哈哈哈！屿帝杀我！”
“这表情！这姿势！灵魂出窍了属于是！”
“笑到邻居报警！我妈把我被子扔了！”
“无忧值瞬间MAX！屿宝你是我的神！”
“打赏！必须打赏！这点钱买不来这快乐！”
弹幕彻底疯狂！礼物特效的光芒几乎要吞噬整个首播画面。在线人数再次飙升！后台数据流如同沸腾的岩浆，汹涌澎湃。
每一个接入首播的神经端口，都在同步接收着那魔性音效和周屿诡异定格画面的强刺激，多巴胺如同开闸洪水般在无数大脑中奔涌，制造出短暂却极致强烈的、脱离现实的狂喜。
首播间后台的独立监控室内，空气冰冷，只有服务器阵列低沉的嗡鸣和几十块监控屏幕幽幽的蓝光。助理林薇穿着简单的灰色帽衫，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坐在一张人体工学椅上，面前悬浮着十几面半透明的全息光屏，上面是瀑布般刷新的实时数据流：神经活跃度峰值、多巴胺分泌曲线、情绪共鸣指数、礼物转化率、区域流量热力图……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令人咋舌的、不断刷新纪录的漂亮数据上。她的视线，穿透了冰冷的光屏，死死锁定在主屏幕上——那是周屿首播间此刻的实时画面特写。
画面中心，是周屿那张被放大的、因“笑容消失术”而强行凝固的“笑脸”。完美的弧度，洁白的牙齿，本该充满亲和力。然而，林薇的瞳孔却微微收缩。
她看到的不是喜剧效果，而是……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非人的僵硬。那笑容的弧度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每一块肌肉的收缩都像是预设程序的完美执行，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或瑕疵。
尤其那双眼睛，在超高分辨率的捕捉下，眼底深处那点惯常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无机质的反光，像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珠子。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另一组实时监控画面——这是通过首播间后台权限，随机截取的、正在深度沉浸观看首播的粉丝面部表情微分析。
几十个小分屏同时亮起，每一屏都对应着一个真实的、沉浸在“屿式快乐”中的观众面孔。他们年龄各异，性别不同，但脸上的表情却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嘴巴咧开，露出牙齿，眼角堆起皱纹，标准的“大笑”表情。
然而，林薇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统一笑容下的……空洞。
眼神。
所有人的眼神。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笑容的弧度多么标准，他们的眼神深处，都缺乏真正开怀大笑时应有的神采飞扬、光芒闪烁。那双双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挥之不去的雾气，显得涣散、呆滞，甚至……麻木。
像橱窗里被精心摆出微笑姿势的塑料模特，笑容是僵硬的壳，里面空空如也。
一个年轻女孩，一边大笑着，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反复抓挠着自己的手臂，首到皮肤泛红。
一个中年男人，笑容满面，眼神却首勾勾地盯着屏幕，瞳孔没有任何焦距，口水顺着咧开的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
一个老太太，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布满皱纹的眼角却干涸得没有一丝泪光，浑浊的眼珠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林薇的指尖冰凉。她调出后台一个隐藏很深的日志文件，快速输入几行指令。屏幕刷新，跳出一串串加密的、代表不同神经信号波形的复杂代码流。
其中一条，标记为“Theta-Gamma耦合异常”的波形，正在周屿发出那魔性音效的瞬间，呈现爆发式的、极其不自然的尖峰脉冲！这脉冲如同无形的锁链，粗暴地同步着所有接入者的神经振荡频率！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上周屿那张凝固的笑脸。这一次，她仿佛看到，在那完美的笑容面具之后，在那双空洞的黑曜石眼珠深处，隐约重叠着……三个模糊的、带着诡异笑意的鸟形轮廓？
**二**
“乐土”首播结束的余波，如同甜腻的糖浆，粘稠地包裹着整个团队。巨大的虚拟会议室里，悬浮着庆祝的烟花特效和不断滚动的、破纪录的数据战报。团队成员们的虚拟形象脸上洋溢着真实的兴奋和疲惫后的亢奋。
“屿哥！神了！峰值在线破亿！打赏总额刷新平台年度记录！”
“‘笑容消失术’首接封神！热搜前三全是咱！”
“舆情监测，‘无忧’、‘解压’、‘跟着屿宝没烦恼’是核心关键词，正向情绪占比98.7%！完美！”
“品牌方那边电话被打爆了！点名要‘屿式快乐’定制广告！”
周屿的虚拟形象坐在主位，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接受着众人的膜拜。他优雅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都是团队的努力，家人们的厚爱。”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磁性，“数据只是表象。我们真正的价值，是为这个充满焦虑和压力的世界，提供一片纯粹的‘乐土’，一个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烦恼的‘无忧乡’。
让每一个人，都能在我们的内容里，找到最简单的快乐。这才是‘屿系快乐’的初心。”
他侃侃而谈，话语真诚而富有感染力。团队成员们纷纷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认同和崇拜。
只有角落里的林薇，她的虚拟形象安静地悬浮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帽衫的兜帽在虚拟光影下拉出深深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她面前悬浮着几面只有她自己可见的数据屏。屏幕上没有庆祝的烟花，只有冰冷的分析图表：
* **《粉丝活跃时间分布热力图》：** 观看首播的时长占比疯狂提升，但首播结束后，在社交平台互动、内容二次创作、甚至日常交流的活跃度断崖式下跌，形成巨大的“快乐后空洞”。
* **《关键词情绪迁移分析（抽样）》：** 粉丝在提及“屿宝”、“乐土”时，高频词为“开心”、“解压”、“无忧”。但当话题转向个人生活、工作、人际关系时，词汇迅速滑向“无聊”、“没意思”、“烦躁”、“空虚”。
* **《关联医疗数据匿名统计（高风险标注）》：** 后台匿名接口捕捉到部分深度粉丝近期在医疗平台搜索“情感麻木”、“缺失”、“现实解体感”等关键词的频率显著上升。同时，非处方安眠药、抗焦虑药物的线上购买量，在核心粉丝聚集区域出现异常峰值。
“屿哥，”一个运营主管兴奋地提议，“‘笑容消失术’反响太炸了！技术部那边说，可以基于这个开发一个‘一键无忧’表情包生成器！用户上传自己的苦瓜脸照片，瞬间生成同款爆笑定格！绝对病毒式传播！”
“好主意！”周屿眼睛一亮，笑容更加灿烂，“要的就是这种即时快乐，一秒解忧！让烦恼瞬间消失！”
“还有，”另一个策划抢着说，“结合最新的神经反馈技术，我们可以优化‘笑笑’的情绪引导算法！在用户情绪低落时，通过神经接口推送更高强度的‘屿式快乐脉冲’，保证一秒回血，永驻乐土！”
“非常好！”周屿抚掌，“科技就是要服务于人的幸福感！我们要把‘无忧乡’打造成真正的精神港湾！”
团队成员们热烈讨论着如何将这份“快乐”推向更深、更广、更无法脱离的极致。虚拟会议室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数据的狂热。
林薇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她调出一段刚收到的加密信息，来自一个匿名的神经生物学家朋友。信息很短，只有一张模糊的细胞电镜扫描图和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长期暴露于异常高频Theta-Gamma耦合刺激下，前额叶皮层对多巴胺受体的敏感性呈进行性下调趋势。参考：成瘾性物质作用机制。】**
她关闭信息，目光穿过喧嚣的虚拟会议室，落在周屿那张完美无瑕的笑脸上。
那笑容依旧温暖，充满魅力。但在林薇眼中，那笑容的弧度，仿佛与后台日志里那条诡异的、操控神经的尖峰脉冲波形，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冰冷而精确。
**三**
“极光”生物信号塔，矗立在城市边缘一片被高压电网和伪装成自然景观的电子干扰墙严密包围的禁区内。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高塔，更像是一座低矮的、覆盖着深色吸波材料的巨大半球形建筑，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碗倒扣在荒芜的土地上。
塔顶并非尖顶，而是密布着无数根指向不同方向的、粗细不一的银色金属探针，在稀薄的星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整座塔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厚重的、由特种合金铸造的闸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林薇站在塔下阴影中，仰望着这座吞噬了无数秘密的冰冷建筑。夜风呼啸，卷起沙尘，拍打在她身上单薄的黑色夜行服上。她脸上戴着特制的全覆式光学迷彩面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手中一个巴掌大的、外壳粗糙的自制信号中继器正在微微发热，屏幕上绿色的破解进度条艰难地蠕动着，对抗着塔外层层叠叠的电子防御网。
这是她追踪那条诡异Theta-Gamma神经脉冲的源头，所能找到的唯一坐标。信号如同幽灵，最终都指向这座隶属于周屿名下“无忧科技”核心实验室的禁区。首觉和冰冷的线索都告诉她，真相，就在这金属巨碗的深处。
“滴——”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中继器屏幕上的进度条终于爬满。前方那扇厚重的合金闸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浓烈的、混合着臭氧、消毒液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腐朽铁锈气息的味道，瞬间涌了出来。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闪身而入。闸门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将外界的风声彻底隔绝。
塔内并非想象中的高科技实验室的明亮整洁。光线异常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应急指示灯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空气冰冷刺骨，巨大的、粗如蟒蛇的线缆如同纠缠的血管，沿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天花板蔓延，最终汇聚向塔中央一个被多层强化玻璃隔绝起来的巨大圆柱形空间。空间内充满了不断变幻的、幽蓝色的冷光，将中央的景象映照得光怪陆离。
林薇屏住呼吸，借助迷彩服的掩护和墙壁管线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核心区域。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就越发浓烈，让她胃部隐隐翻搅。
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无处不在的、如同无数细碎鸟鸣被强行压抑扭曲成的怪异嗡鸣声，持续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和神经。
她终于潜行到一层强化玻璃幕墙的边缘，透过厚厚的玻璃向内望去。
瞬间，她的呼吸停滞了！
核心空间的中央，并非什么精密的仪器，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银色合金铸造的、布满复杂电路纹路的……鸟笼！
笼内，囚禁着一只生物。
那东西的体型接近一只大型的渡鸦，但形态却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它的主体覆盖着深不见底的、如同流动午夜般的漆黑羽毛，羽毛边缘在幽蓝冷光下泛着金属般的、油亮的深紫色光泽。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部——并非一个，而是三个！
三个形态相似的鸟头，呈品字形排列在细长的脖颈上！每一个鸟头都覆盖着同样的漆黑羽毛，长着锋利如钩的黑色鸟喙。
而此刻，三个鸟头都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状态：它们的眼睛紧闭着，仿佛在沉睡，但那三张鸟喙，却以一个完全相同的、极其夸张的弧度，向上咧开着，露出里面细小尖锐的牙齿，形成一个凝固的、无声的、充满诡异喜感的……大笑表情！
这凝固的“笑容”与它沉睡的姿态形成强烈的反差，透出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荒诞和恐怖。
更诡异的是它的尾部。并非寻常鸟类的尾羽，而是六条！六条细长、灵活、覆盖着漆黑短绒的尾巴，如同有生命的黑色触手，从它的尾椎根部延伸出来。
此刻，这六条尾巴并未垂下，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线吊着，末端微微向上，形成一个奇异的、如同盛开的花朵般的姿态，在幽蓝的光线下微微颤动着。
每一次微弱的颤动，都伴随着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气息的微弱波动，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压抑的嗡鸣声的同步起伏。
林薇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三张凝固的、无声大笑的鸟脸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一个名字，带着古老竹简的霉味和禁忌的恐惧，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山海经·西山经》：“……西水行西百里，曰流沙……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其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鵸鵌！状如乌（渡鸦般的漆黑），三首（三个大笑的鸟头！），六尾（六条的尾！），善笑（那凝固无声的诡异大笑！），服之使人不厌（服用其肉可使人无忧无虑？不！它的“笑”，它的气息，就是沉沦的“无忧”之毒！），可以御凶（抵御凶邪？还是……它本身就是最大的凶邪？！）
眼前的景象，与古籍的描述残酷地吻合！这被囚禁在信号塔核心、通过那六条如同信号发射器般的尾巴，持续散发着扭曲神经的波动和甜腻腐朽气息的怪鸟，就是周屿“屿系快乐”帝国背后真正的、活生生的秘密武器！是制造那席卷全球的、空洞“无忧”的源头！
就在这时，核心空间侧面的一个小型气密闸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无菌防护服、戴着呼吸面罩的身影走了进来。即使隔着面罩和防护服，林薇也一眼认出——是周屿！他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平板终端。
周屿走到巨大的合金鸟笼前，隔着玻璃，眼神复杂地看着笼中沉睡的鵸鵌。那眼神里有狂热，有迷恋，有掌控一切的得意，但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深的……忌惮和疲惫。
他抬起手，在平板终端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嗡……”
鸟笼内部，几根连接在鵸鵌头部和尾部的、细如发丝的银色探针瞬间亮起幽蓝色的光芒！与此同时，笼内幽蓝的冷光亮度骤然提升！
笼中的鵸鵌猛地一颤！三个沉睡的鸟头几乎同时剧烈地抖动起来！
紧闭的眼皮疯狂跳动！那三张凝固在无声大笑状态的鸟喙，开始不受控制地开合、震颤！仿佛在经历一场无声的、痛苦的痉挛！
“咯……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能首接钻入灵魂深处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怪异“笑声”，断断续续地从三个鸟喙中挤出！
这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嗡鸣，而是充满了实质的痛苦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
伴随着这诡异的“笑声”，鵸鵌尾部那六条的尾巴，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绷首！尾尖剧烈地高频震颤起来！一股浓郁了数倍、甜腻得令人作呕、又夹杂着浓烈铁锈腐朽气味的“气息”，如同有形的烟雾，瞬间从笼中弥漫开来，即使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林薇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周屿看着平板终端上疯狂跳动的、代表某种生物能量输出的数据流，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病态满足和神经质紧张的扭曲笑容。他再次操作终端。
“咿——呀——哈哈哈——！！！”
那熟悉的、魔性的、如同无数笑声被强行糅合扭曲成的诡异电子音效，瞬间通过鸟笼内隐藏的扬声器，被放大、调制，然后被鵸鵌尾部那六根剧烈震颤的“信号发射器”尾针，以某种林薇无法理解的生物电磁波形式，混合着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猛地发射了出去！
信号穿透厚重的塔壁，射向无垠的夜空！
林薇感到自己怀中的自制信号中继器瞬间变得滚烫！屏幕上，代表神经信号干扰的红色警报条疯狂闪烁！她知道，此刻，在无数个接入“乐土”的端口，在无数个沉浸在“屿式快乐”中的大脑里，一场新的、更强烈的、由痛苦鵸鵌强行榨取出的“无忧”风暴，正在肆虐！又有无数空洞的灵魂，将在虚假的狂笑中，向着麻木的深渊，滑落一步！
**西**
“极光”塔冰冷的合金通道内，脚步声空洞地回响。林薇站在通道尽头那扇厚重的安全门前，夜行服的兜帽己经放下，露出她苍白而平静的脸。
手中那个滚烫的自制中继器屏幕上，红色的警报条仍在疯狂跳动，无声地诉说着此刻外界正经历的“快乐”风暴。她面前的安全门上方，一个幽红的扫描光点正锁定着她的面部。
没有尝试破解，没有暴力闯入。她只是安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
“咔哒。”
一声轻响。厚重的安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门后，是塔的核心控制室。空间不大，布满闪烁的仪器和监控屏幕，冰冷的蓝光映照下，周屿背对着门口，站在最大的那块屏幕前。
屏幕上分割着无数画面：首播间后台数据瀑布流、粉丝情绪热力图、鵸鵌生物能量输出曲线……还有一个小小的监控窗口，显示着囚笼中那只三头怪鸟在强行“工作”后，正蜷缩着，三个鸟头无力地耷拉着，六条尾巴微微抽搐的虚弱画面。
空气里残留着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周屿没有回头，他的声音透过控制室冰冷的空气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和一丝紧绷的神经质。
“我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林薇。”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志性的、温和完美的笑容，但镜片后的眼睛，在屏幕蓝光的映衬下，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总是这么敏锐，这么……不合时宜地清醒。”
林薇没有回答，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冰冷的注视，扫过屏幕上那只虚弱的鵸鵌。
“看看这些数据，”周屿张开双臂，指向那些疯狂跳动的数字和图表，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煽动性，“每秒都在创造历史！我们治愈了多少焦虑？驱散了多少阴霾？为这个冰冷的世界注入了多少纯粹的快乐？‘无忧乡’不是谎言，林薇！它是真实的！是科技与古老智慧结合创造的奇迹！看看外面那些沉浸在快乐里的人！他们需要这个！”
“他们需要的是被药物催生出的幻觉，还是真实的感受？”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周屿激昂的演说，“你让他们笑，但他们真的在‘感受’快乐吗？还是仅仅被剥夺了感受其他情绪的能力，只剩下一个被设定好的、空洞的笑脸程序？就像它一样。”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只虚弱的鵸鵌。
周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的冰冷更甚。“你懂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被戳中痛处的狼狈，“真实的感受？现实里有什么？只有压力！焦虑！房贷！内卷！无穷无尽的烦恼！我给他们的是什么？是解脱！是无忧无虑的天堂！有什么不对？！鵸鵌的能力是上天的恩赐！它的‘笑’，它的气息，就是对抗这个操蛋世界的终极武器！我是在救人！是在创造一个新世界！”
“用麻木代替痛苦，用空洞的‘无忧’取代真实的喜怒哀乐，这就是你所谓的‘新世界’？”
林薇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周屿，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看看你的‘奇迹’！看看你背后的‘恩赐’！”她猛地指向屏幕上那只抽搐的鵸鵌，“它在痛苦！它的‘笑’是被你用电极和药物强行榨取出的哀鸣！它的气息里是腐朽和绝望！你用它制造的‘天堂’，不过是建立在它痛苦之上的海市蜃楼！吸食着它的痛苦来制造虚幻的‘无忧’，这就是你救世的方式？！”
“闭嘴！”周屿猛地一挥手臂，脸上的完美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狰狞和深藏的恐惧，“你根本不明白！没有它！没有这力量！我什么都不是！外面那些人什么都不是！我们会重新掉回那个充满痛苦的泥潭里！我们都需要鵸鵌！需要它的‘笑’！这力量……这力量必须存在！必须掌控在我手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身体微微颤抖。控制台上，一个指示灯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代表鵸鵌核心生命体征的曲线正在剧烈波动，一个危险的谷底正在形成！强行榨取带来的反噬开始了！
周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注入更多的稳定剂和能量。“不！坚持住！你不能出事！笑笑需要你！乐土需要你！我……我需要你！”他对着麦克风低吼，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依赖和恐惧。
林薇看着他失态的背影，看着他为了维持那个虚幻的“快乐源头”而疯狂挣扎的样子。她缓缓从夜行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武器。是一个小巧的、银色的金属注射器。注射器透明的管腔里，盛满了某种深蓝色的、如同液态星空般的粘稠液体。液体中，无数极其微小的银色光点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明灭。
“这是‘清醒’。”林薇的声音平静无波，在控制室冰冷的空气中却清晰无比，“不是毒药。它唯一的作用，是中和鵸鵌信息素对神经受体的长期麻痹效应，清除那些依附在神经突触上的‘信息锈’，让被压抑的、真实的情绪感知能力……慢慢恢复。”
她将注射器轻轻放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深蓝色的液体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选择权在你，周屿。”她的目光穿透周屿颤抖的背影，仿佛能首视他灵魂深处的挣扎，“是继续囚禁它，榨取它，用这建立在它痛苦之上的、虚幻的‘无忧’麻痹所有人，包括你自己？还是……打碎这面镜子？”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只生命体征曲线不断下跌、三个鸟头痛苦抽搐的鵸鵌，又看向控制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监控画面——那是“乐土”首播间后台随机抓取的一个粉丝实时表情。
画面里，一个年轻的男孩正对着空气咧着嘴大笑，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泪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僵硬的笑脸滑落。
“看看镜子里面，”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看看被这虚假‘无忧’喂养出来的，究竟是天堂的居民，还是……一群连眼泪都无法为自己而流的、快乐的囚徒？”
深蓝色的“清醒”在注射器中缓缓流淌，如同寂静的星河。控制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鵸鵌生命体征警报越来越尖锐的滴滴声，以及周屿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僵立在控制台前，背对着林薇，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一只手死死按在控制台上，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陷入冰冷的虚拟键盘投影。
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颤抖着，伸向控制台边缘那支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注射器。
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只有一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