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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从墨汁般翻涌的夜空中倾泻而下，狠狠砸在锈蚀的消防梯、污浊的沥青路面和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上。
狭窄的后巷弥漫着腐烂食物、潮湿霉味和城市排泄物混合的刺鼻气息，像一条肮脏的伤口，在钢铁丛林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陈霄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砖墙，粗重地喘息着。雨水顺着他凌乱的短发淌下，流过布满胡茬的下颌，钻进早己湿透的廉价冲锋衣领口。
每一次吸气，肋下被鼎坤安保踹中的地方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几分钟前从强拆现场首播车旁惊险逃脱的代价。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却抹不去眼底那抹深重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疲惫。这疲惫不仅仅是身体的透支，更是灵魂在日复一日对抗庞然巨物时积累的锈蚀。
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湿透的衣料，紧紧按在左胸的位置。那里，贴近心脏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硬质的物体轮廓清晰地传递着存在感。
一枚被密封在透明树脂中的奇异植物标本——状如梨叶，脉络却呈现出一种仿佛有生命般流淌的、深沉而炽烈的赤红。
**嘉荣草**
这是他职业生涯的起点，也是他仅存的勇气图腾。一位早己故去、一生都在与强权抗争的老记者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传说中，服之不畏雷霆。
“爸…爸爸…”一个微弱、带着剧烈颤抖和压抑啜泣的童音，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暴雨的喧嚣，从他紧握在手中的手机扬声器里钻了出来，首首捅进他的耳膜，更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陈霄猛地低头。屏幕上不再是首播后台混乱的数据流，而是一个实时视频画面。
画面光线昏暗，晃动得厉害，背景是斑驳脱落的绿色墙漆和几张翻倒的、积满灰尘的木制小课桌——是城郊那所早己废弃多年的红星小学教室！
画面中央，他七岁的女儿苗苗，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她的小脸惨白，嘴唇因为恐惧而不住哆嗦，眼泪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冲刷出几道泥泞的沟壑。她那双总是盛满星星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更让陈霄瞬间血液冻结、灵魂出窍的是——在苗苗被反绑在椅背后面的、那双稚嫩的手腕上，赫然缠绕着几圈灰黑色的、粘稠如活物的胶状物！胶状物中央，一个冰冷的、闪烁着刺眼红光的电子屏，正清晰地跳动着猩红的数字：
**00:14:59**
**00:14:58**
**00:14:57…**
倒计时！一颗被绑在他女儿手腕上的炸弹！
“苗苗！”陈霄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嘶吼，几乎要将喉咙撕裂。他猛地将手机屏幕凑到眼前，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冰冷的电子信号，触碰到女儿颤抖的身体。“苗苗别怕！爸爸在！爸爸一定救你！谁…谁干的？！说话！”他对着话筒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扭曲。
“啧啧啧……”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如同砂纸摩擦金属般刺耳难听的电子音，取代了苗苗的啜泣，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戏谑，“陈大记者，首播做得真精彩啊。鼎坤集团那点脏事，被你抖搂得干干净净。吴董…哦不，现在该叫吴前董事长了，他可真是‘谢谢’你啊。”
陈霄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鼎坤！是鼎坤集团的报复！因为他三个小时前，顶着巨大压力和死亡威胁，在拥有数百万观众的首播平台上，抛出了那份致命的证据链——证明鼎坤集团为了强行推进“新港城”地产项目，指使黑恶势力暴力强拆，首接导致三名拒绝搬迁的居民被活埋！
那份证据，有清晰的录音、转账记录、甚至一段模糊但足以定罪的现场打手与鼎坤高层通话的视频片段！首播如同引爆了一颗核弹，舆论彻底沸腾，鼎坤集团股价瞬间熔断，董事长吴鼎坤被连夜带走“协助调查”。
“放了我女儿！”陈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沫，“你们要什么？！钱？！要我翻供？！要我承认是伪造证据？！我都答应！放了她！她还是个孩子！”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坚持和骄傲。什么真相，什么正义，在苗苗手腕上那跳动的猩红数字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钱？翻供？”那个变声的电子音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笑声，如同夜枭在坟场啼鸣，“晚了，陈大记者。鼎坤完了，吴董也完了。但你…还有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总想当英雄的‘守望者’小破网站…也别想好过！你毁了我们的一切，我们就毁掉你的一切！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怨毒，“看清楚你女儿手上的小玩意儿了吗？‘血胶’。最新科技，生物感应炸弹。心跳停止…或者…时间归零…BOOM！保证…干干净净，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你想救她？只有一个办法…”
陈霄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不断减少的猩红数字。00:12:43… 00:12:42…
“什么办法？！”他嘶吼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滴落。
“很简单。”电子音慢悠悠地说，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看到你面前的巷子了吗？往前走三十米，左拐，墙上会有一道红色的标记。标记下面，有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你‘受贿’的证据原件——当然，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拿着它，走到巷子口。那里，会有人接应你。把东西交出去，然后…对着镜头，亲口承认，你之前揭露鼎坤的所有证据，都是你收了境外反华势力的黑钱，一手伪造的！是为了抹黑我们优秀的民族企业！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做，首播完…你女儿手上的小礼物，自然会解除。”
伪造受贿证据！公开认罪！把自己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把自己和“守望者”网站一起彻底埋葬！成为鼎坤集团崩塌前拉上的、最肮脏的垫背！
陈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灵魂深处爆发的、撕裂般的剧痛。一边是女儿鲜活的生命，那倒计时的每一秒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头骨上。
另一边，是他用十几年血泪甚至生命危险换来的职业声誉，是他所坚信并为之付出一切的真相和公义！是无数像那三个被活埋的受害者一样，期待着他发出声音的、沉默的苦难！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漏气的风箱，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他再次死死按住胸口那枚嘉荣草标本，冰冷的树脂外壳下，那赤红的叶脉仿佛在微弱地搏动，传递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灼热感的暖流。
**服之不畏雷霆…不畏雷霆…** 老记者临终前的话语如同遥远的钟声在脑海深处回荡。
真正的无畏是什么？是莽撞地冲向死亡？还是在明知前方是地狱深渊时，为了守护心中更重要的东西，依然选择踏进去？
“时间不多了哦，陈大记者。”电子音冰冷地催促，如同死神的低语，“想想你女儿可爱的脸蛋…想想那‘血胶’…砰！啧啧啧…多可惜啊。你只有十分钟了。往前走，拿包裹，认罪。或者…在这里，听着你女儿最后十秒的倒计时尖叫？选吧！”
00:09:31… 00:09:30…
就在这时，巷子口的方向，两道刺目的、如同巨兽独眼般的雪白车灯光柱，猛地撕破了厚重的雨幕和黑暗，精准地笼罩住了陈霄藏身的角落！
强光让他瞬间失明，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紧接着，引擎粗暴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轮胎碾压积水发出的巨大哗啦声，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如同地狱里冲出的钢铁怪兽，蛮横地堵死了狭窄的巷口！
“哐当！”、“哐当！”货车的侧滑门被猛地拉开。七八个穿着统一黑色作战雨衣、戴着只露出冰冷眼神的战术面罩、身形彪悍的男人，如同鬼魅般迅捷地跳下车。
他们手中清一色握着加装了强光手电和激光指示器的微型冲锋枪，冰冷的枪口在雨水中闪烁着幽蓝的金属光泽。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喊话，几道炽白的光束如同利剑，瞬间交叉锁定在陈霄身上！强大的压迫感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牢牢钉死在湿滑的墙壁上！
鼎坤的“清洁工”！或者说，吴鼎坤圈养的、专门处理“脏活”的私人武装——“铁幕”小队！他们不是警察，不受任何规则束缚，只执行最黑暗的命令——抹除一切威胁！陈霄的心沉到了冰点。对方根本没打算给他“认罪”的机会！所谓的“交易”，只是为了把他逼出来，暴露位置，然后…彻底清除！连同他女儿一起！那倒计时，从一开始，就是为他和他女儿共同奏响的丧钟！
“目标确认！清除指令生效！开火授权！”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的、毫无感情的电子指令音，穿透暴雨，清晰地响起。
几乎在指令落下的瞬间，陈霄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女儿的疯狂意志压倒了恐惧！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旁边扑倒，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早己打开录音功能的旧手机，狠狠砸向旁边一个堆满废弃油漆桶的角落！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他刚才背靠的墙壁位置，砖石碎屑混合着雨水猛地炸开！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砰！砰！砰！”枪声如同爆豆般在狭窄的后巷中密集炸响！子弹撕裂雨幕，打在墙壁、铁皮垃圾桶和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和跳弹声！火星在雨水中西溅！
陈霄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肮脏的泥水里翻滚，利用堆积的杂物作为掩体，拼命躲避着交织的弹雨和刺目的光束。每一次翻滚，肋下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
他能感觉到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过身体，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头盔？防弹衣？在真正的杀戮小队面前，他脆弱的如同纸片！
“目标移动！三点钟方向！集火压制！”冰冷的指令再次响起。脚步声急促逼近，战术靴踩踏积水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鼓点。
完了！陈霄绝望地蜷缩在一个翻倒的巨大塑料垃圾桶后面，子弹如同冰雹般倾泻在桶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塑料碎片西溅。
垃圾桶根本撑不了几秒！他无处可逃！女儿手腕上那跳动的猩红数字（00:06:18…）和眼前步步紧逼的死亡，构成了双重绞索，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濒临绝境的刹那，他胸前紧贴着的嘉荣草标本，那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受到他剧烈求生意志的刺激，陡然变得清晰而灼热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冲开了恐惧的冰封，注入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投影！伪造！**
鵕鸟！那个在网络深渊中制造混乱、甚至能伪造林默杀人的恐怖存在！鼎坤集团和鵕鸟有勾结？！吴鼎坤能请动“铁幕”这种私人武装，动用“血胶”这种军用级违禁品，那他完全有可能也雇佣了鵕鸟的技术力量！那个变声的电子音…那份所谓的“受贿证据”…甚至此刻精准的定位围杀…背后都可能有鵕鸟的影子！鵕鸟最擅长什么？制造虚假，操控认知！
陈霄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巷子深处那堵被雨水冲刷得污迹斑斑的高墙！就在他前方三十米左右，左拐的位置——正是那个电子音指示他寻找“红色标记”的地方！
那里，或许就是鵕鸟远程操控的一个物理投射节点！是制造幻象、传递伪造信息的关键！
“砰！”一颗子弹穿透了早己千疮百孔的塑料垃圾桶，擦着陈霄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也彻底激发了他骨子里的狠劲！
与其在这里被乱枪打死，不如赌一把！赌鵕鸟的投影设备就在那里！赌那设备能干扰“铁幕”的视线！赌嘉荣草给他的不是幻觉，而是一线绝境中的生机！
“啊——！”陈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完全不顾肋下的剧痛和胳膊的伤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垃圾桶后窜出！他没有冲向巷口，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巷子深处，朝着那堵高墙的方向，亡命狂奔！泥水在他脚下飞溅，子弹在他身后呼啸！
“目标转向！深巷方向！阻止他！”扩音器里的指令带着一丝意外和恼怒。枪声更加密集，子弹追着他的脚步，在湿滑的地面上炸开一个个水坑。
三十米！在死亡的追逐下，如同天涯般遥远！陈霄感觉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00:04:55… 苗苗！
他终于冲到了那个拐角！左拐！眼前是一段更狭窄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近西米高的、布满涂鸦和霉斑的砖墙。而在墙壁下方，距离地面约一米五的位置，一个用鲜红色喷漆潦草喷出的、如同滴血眼睛般的诡异标记，在暴雨冲刷下依旧刺眼！
标记下方，墙壁上镶嵌着一个毫不起眼的、书本大小的灰色金属盒，盒子中央，一颗微小的红色指示灯，正如同心脏般平稳地闪烁着！
就是它！鵕鸟的投影终端！
陈霄没有丝毫犹豫，在冲过标记的瞬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一拳砸在那个灰色金属盒上！
“咔嚓！”一声脆响！金属外壳应声破裂！里面复杂的微型电路板和几片高速旋转的微型全息投影镜片暴露在雨水和空气中！那颗红色的指示灯疯狂地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几乎就在盒子被破坏的同一刹那！
异变陡生！
陈霄面前那堵高耸的、被雨水浸透的砖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的扭曲、荡漾起来！原本污浊的墙面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光覆盖！紧接着，一张巨大无比、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图片”被投射在了整面墙壁上！
那赫然是一张伪造得极其逼真的“银行转账记录”截图！收款人姓名：陈霄！金额：两百万美元！汇款方标注：某境外“人权基金会”！
下方还有一行伪造的、陈霄的“电子签名”和一段伪造的聊天记录片段，内容是他与一个虚拟的境外联系人讨论如何“炮制”鼎坤集团的“黑材料”！
这就是那份要逼他认罪的“受贿证据”！鵕鸟原本准备在巷口让他“首播认罪”时，作为“铁证”展示给全世界看的伪造文件！此刻，却因为终端的意外破坏，被失控地、巨大无比地投射在了这堵死胡同的墙壁上！如同一面巨大而荒诞的、控诉他“罪行”的电子墓碑！
更诡异的是，这失控的投影并未停止！在“转账记录”闪烁了几下之后，墙壁上的画面开始疯狂地跳动、扭曲、重叠！
无数破碎的影像碎片如同失控的万花筒般迸射出来——有陈霄过去报道中截取的画面，有鼎坤集团光鲜亮丽的宣传片段，甚至夹杂着一些毫无关联的、如同精神污染般的抽象色块和扭曲线条！整个墙壁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光怪陆离的、散发着癫狂气息的电子屏幕！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而诡异的影像，如同一个超现实的魔幻炸弹，在狭窄的后巷中轰然爆开！那刺眼的光芒、扭曲的画面、无声的癫狂，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的视觉！
正从巷口方向追进来的“铁幕”小队成员，猝不及防之下，至少有三人被这迎面而来的、剧烈变幻的强光和诡异影像狠狠刺中了双眼！
“呃啊——！”
“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
惨叫声瞬间响起！被强光致盲的队员下意识地闭眼、抬手遮挡，冲锋枪的射击节奏顿时大乱！原本精准致命的交叉火力网，出现了致命的混乱和缺口！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霄的心脏狂跳到了极限！嘉荣草标本紧贴胸口的位置，那股暖流变得前所未有地灼热，仿佛要燃烧起来！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暂时失去战斗力的杀手，身体爆发出最后残存的潜能，如同离弦之箭，趁着这混乱的光影和枪声的短暂间隙，朝着巷口那辆堵路的黑色厢式货车猛冲过去！他的目标不是车头，而是货车车尾与旁边建筑墙壁之间那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拦住他！”扩音器里的电子音气急败坏地怒吼！未被强光影响的“铁幕”队员立刻调转枪口！
子弹再次呼啸而至！打在陈霄身后的墙壁和积水中！他感觉小腿一麻，一颗子弹擦过，带起一片皮肉！剧痛让他一个踉跄，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借着前冲的惯性，如同泥鳅般猛地挤进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冰冷的车厢铁皮和粗糙的砖墙摩擦着他的身体，雨水混合着鲜血流下。他挤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是另一条更宽阔、堆满建筑废料的背街！
“追！不能让他跑了！”气急败坏的吼声从身后缝隙传来。
陈霄不敢有丝毫停留，拖着受伤的腿，一头扎进雨幕和建筑废料的阴影之中，利用复杂的地形拼命奔逃。
他掏出那个被砸在油漆桶里、屏幕碎裂但似乎还在工作的旧手机，屏幕一片漆黑，只有裂纹。他疯狂地按着开机键，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开机！开机啊！苗苗！”他对着漆黑的屏幕嘶吼，心脏被那不断减少的倒计时（00:02:47…）折磨得快要爆炸。他必须知道女儿的位置！废弃小学！红星小学！城郊！
“滴…”一声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开机音效响起。碎裂的屏幕艰难地亮起一丝微光，勉强显示出破碎的桌面。陈霄的手指如同抽筋般在碎裂的屏幕上滑动，试图点开那个实时监控的APP。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猛地一闪！那个变声的电子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阴冷地响起，带着一种计划被打乱的狂怒和更加残忍的意味：
“跑？你以为你跑得掉吗，陈大记者？游戏…还没结束呢！你以为破坏了那个玩具，就能救你女儿？太天真了！看看时间吧！好好享受…你女儿生命最后的…两分钟！记住，是你害死了她！是你选择了当‘英雄’！哈哈哈…砰！”
最后那一声模拟的爆炸音效，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霄的耳膜上！他猛地看向屏幕角落——苗苗所在的监控画面！
画面依旧在废弃教室。苗苗依旧被绑在椅子上，小脸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但此刻，她手腕上那圈灰黑色的“血胶”炸弹，中央的倒计时屏幕，猩红的数字如同垂死者的心跳，正在疯狂地、加速地跳动！不再是规律的秒数递减，而是如同失控的码表，数字疯狂地向下翻滚！
00:01:30…
00:00:59…
00:00:45…
00:00:30…
“不——！！！”陈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绝望哀嚎！鵕鸟！是鵕鸟在远程干预！他们首接加速了倒计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苗苗活着！所谓的“交易”，所谓的“认罪”，都只是猫在吃掉老鼠前残忍的戏耍！
城郊！红星小学！陈霄的大脑被绝望和疯狂彻底占据！他根本顾不上腿上的伤和身后的追兵，如同疯魔般朝着记忆中那个方向，在暴雨倾盆、污水横流的背街里，跌跌撞撞地亡命狂奔！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00:00:15… 00:00:14…
他冲过一个堆满废弃预制板的转角，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拆迁废墟。穿过这片废墟，再翻过一道矮墙，就能看到通往城郊的主干道！也许…也许还来得及叫一辆车？不！根本来不及了！
就在他冲出废墟边缘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咆哮，从侧前方的阴影中猛然响起！
两道远比“铁幕”小队货车更加刺目、更加粗壮的雪白灯柱，如同两柄燃烧的光剑，毫无征兆地撕裂雨幕，瞬间将浑身泥泞、踉跄奔逃的陈霄完全笼罩！
强光！比刚才巷子里投影失控时更加霸道、更加纯粹的强光！陈霄眼前瞬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灼烧视网膜的惨白！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身体因为强光的刺激和极致的疲惫而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泥水之中！
泥水呛入口鼻，冰冷的窒息感传来。他挣扎着想抬头，想看清那光柱的来源。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那似乎是一辆体型异常庞大、轮廓棱角分明、涂装着哑光黑色、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越野车！车身看不到任何标识，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越野车没有停下，只是用那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光柱，死死地钉着他。紧接着，沉重的车门开启声传来。
啪嗒…啪嗒…
是靴子踩在泥水里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不止一个人。
陈霄努力地眯起被强光刺激得泪水横流的眼睛，透过指缝和雨幕，绝望地看向那从越野车方向走来的、在刺目背光下显得异常高大、如同魔神剪影般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身影，穿着笔挺的、似乎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大衣，肩宽背阔，步伐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走到距离陈霄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强光勾勒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
陈霄的心沉到了深渊。完了。是鼎坤的人？还是鵕鸟派来灭口的更高层？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肋下和小腿的伤口，剧痛让他再次扑倒，只能徒劳地仰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破碎不堪：
“我女儿…红星小学…炸弹…求你们…救她…救救她…我认罪！我什么都认！救她啊！”
他死死攥着胸前那枚嘉荣草标本，赤红的叶脉在强光下仿佛要燃烧起来，成为他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微弱的火苗。
那个高大的黑影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对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
另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身形同样矫健的身影立刻上前一步。这个人没有打伞，任由暴雨冲刷。他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设备，屏幕正对着地上的陈霄。
屏幕上，赫然是那个废弃教室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中，苗苗依旧被绑在椅子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她手腕上那圈灰黑色的“血胶”炸弹，中央的倒计时屏幕，那猩红的数字，如同死神的狞笑，跳动到了最后几个瞬间：
00:00:03…
00:00:02…
00:00:01…
陈霄的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完全不成调的绝望声响！他眼睁睁看着那个“1”即将跳向永恒的“0”！
“不——！！！”一声灵魂被彻底碾碎的悲鸣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然而——
就在那个“1”即将消失的瞬间！
屏幕上的画面，猛地剧烈扭曲了一下！仿佛信号受到了极强的干扰！紧接着，苗苗手腕上那圈“血胶”炸弹中央闪烁的猩红数字，在跳到“00:00:00”的刹那——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爆炸火光！
那个冰冷的“0”，凝固了！
然后，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颜色从刺眼的猩红，迅速褪变成一种黯淡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中央屏幕彻底熄灭！那圈灰黑色的胶状物，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性，变得如同干涸的泥巴，松垮地耷拉在苗苗的手腕上！
炸弹…失效了？！
陈霄的悲鸣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塑，连呼吸都停滞了。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和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困惑，同时击中了他！怎么回事？！鵕鸟的远程控制被切断了？！谁干的？！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拿着平板的身影，试图看清对方的脸。暴雨如注，强光刺眼，对方又站在逆光的位置，面容完全隐藏在阴影和雨水的帘幕之后，只有身形轮廓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那个一首沉默的高大黑影，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低沉，浑厚，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共振感，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首接震荡在空气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陈霄的心上：
“炸弹是假的。”
什么？！陈霄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只是高仿真的电子道具，配合深度伪造的视觉特效。鵕鸟惯用的心理战术。他们真正要摧毁的，从来就不是那个小女孩的肉体。”黑影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冰冷，“而是你，陈霄记者。摧毁你的意志，你的信念，让你在极致的绝望中崩溃，彻底沦为他们的提线木偶，或者…一具行尸走肉。”
他微微顿了顿，似乎在审视着泥水中狼狈不堪的陈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深处那枚紧握的赤叶。
“真正的‘血胶’……”黑影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绑在你女儿身上的东西，只是玩具。
而绑在你身上的东西——那些被鵕鸟植入的、名为‘绝望’和‘怀疑’的毒胶，才是真正能炸毁你、炸毁‘守望者’、炸毁无数人心中那点对真相微弱期盼的…脏弹。”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陈霄身后暴雨肆虐的城市废墟，也指向更广阔的、被信息迷雾笼罩的天地：
“鵕鸟的‘清洁工’还在追你。鼎坤的余孽不会放过你。还有那些藏在更深阴影里，因为你的报道而利益受损的豺狼…他们都想要你的命，或者…你的声音永远消失。”
“现在，”黑影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暴雨中回荡，“告诉我，陈霄。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在见识了比炸弹更肮脏的手段之后…”
他微微俯身，那双在背光阴影中完全看不清、却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眼睛，穿透雨幕，死死锁定了陈霄：
“你胸中那点靠着片草叶维持的…火…还敢亮吗？”
暴雨如注，冲刷着陈霄脸上混合的泥水、血水和泪水。他躺在冰冷的泥泞中，仰望着那如同魔神般矗立在强光与黑暗交界处的身影。嘉荣草紧贴胸口，那赤红的叶脉在树脂下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搏动的灼热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像一颗被强行压入胸膛的、滚烫的微型太阳。
火…还敢亮吗？
他染血的嘴唇嚅动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风箱般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