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香浮动
揽月轩内室,药香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这沉闷得令人心头发慌的空气里,一股清冽如冰泉、孤傲似寒梅的幽香,却如游丝般悄然浮动、弥漫开来,丝丝缕缕,顽强地切割着那令人窒息的药味。
紫檀香炉内,新添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几片产自天山之巅、万金难求的极品“雪顶含翠”正置于其上。那叶片先是受热微微蜷曲,如美人蹙眉,旋即又缓缓舒展,仿佛在无声吐纳。
袅袅青烟携着那沁入骨髓的冷冽梅香,在雕梁画栋间盘旋、萦绕、升腾,丝丝缕缕,缠绵不绝,竟似有仙灵之气于这凡俗居所内流转,映衬着主人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
暖炕之上,年世兰半倚着锦绣引枕,身披一袭薄如蝉翼的云锦薄被,更显其身形单薄。
她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蒙上了一层阴翳,额角那道被精心遮掩过的痂痕,在脂粉之下仍隐隐透出青紫的轮廓,无声诉说着崇德堂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那双曾流转顾盼、倾倒众生的凤眸,此刻微敛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掩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然而,这静谧之中,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流淌,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即便病弱至此,亦未曾折损半分。
她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红枣桂圆茶,素白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小口啜饮着,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袅袅升腾的香雾与紧闭的雕花窗棂,投向那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王府风暴中心。
“小姐,章太医开的安神汤煎好了。”颂芝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捧着一只温润的白玉小碗走了进来。
碗中药汤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色的褐,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热气腾腾,散发出更为霸道浓烈的药气。
然而,就在这熟悉的苦涩药味中,年世兰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甜腥气!
那气味,如同深林暗处悄然洇开的血迹,带着死亡般的甜腻,隐匿在药香之下,却足以惊心动魄,瞬间攫住了年世兰的全部心神。
年世兰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碗浓黑的药汤,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细微的褶皱。这味道……不对劲!
比往日章弥开的安神汤气味更冲、更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仿佛有一只伺机而动的猫儿,正躲在最阴暗的角落磨砺着爪牙,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悄然逼近。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碗壁,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将碗送至苍白的唇边。
“呕——!”
一股凶猛无比的恶心感,如同深海之下骤然掀起的滔天巨浪,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席卷了她!
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疾猛烈,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意志。她猛地侧过身去,干呕不止,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颠倒!
手中的白玉药碗剧烈一晃,浓黑的药汁泼溅出来,落在她素白洁净的衣袖上,迅速洇开,绽开一朵朵刺目狰狞的墨色花朵。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颂芝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上前去,一手慌乱地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一手急切地用帕子去擦拭那碍眼的药渍,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可是这药有什么不妥?” 她惊恐的目光也落在那碗药上,充满了怀疑。
年世兰喘息着,几乎脱力,用一方干净的素帕死死捂住嘴,强行压下喉头不断翻涌的酸水。
这感觉……太熟悉了!前世,当她怀上那个最终未能降世的孩子时,便是这般排山倒海、难以遏制的恶心!
难道……难道章弥诊脉时那瞬间的失态,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疑,竟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这个?!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她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试探,将冰凉的手掌轻轻覆上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
那里,此刻安静得没有任何异样。然而,巨大的荒谬感与冰冷的恐惧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尖,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在这步步杀机、如履薄冰的雍亲王府,在刚刚吞服了凶险无比的“血河砂”之后,在拼尽全力才从崇德堂那虎狼之地脱身、惊魂未定之际……她竟可能怀了身孕?!
这个孩子,究竟是上天开的一个残忍玩笑,还是……一道提前送达的催命符咒?!
“药……先放着……”她声音嘶哑,虚弱中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将药碗轻轻推离自己,“去……把窗开条缝……这香……闷得慌……” 她迫切地渴望新鲜、冷冽的空气涌入,更渴望片刻的宁静,让自己从这足以颠覆一切的混乱与惊惧中抽离出来,理清这千头万绪。
颂芝忙不迭地应声,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窗边,用力推开一扇雕花木窗。
深秋凛冽的寒风立刻卷着庭院里草木凋零的气息呼啸而入,粗暴地驱散了室内部分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药味与那丝诡异的甜腥。
年世兰重重地靠回引枕上,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指尖冰凉,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就在这时,院外,苏培盛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尖利穿透力的声音骤然划破了揽月轩的寂静:
“王爷驾到——!”
年世兰猛地睁开双眼!凤眸之中瞬间闪过惊疑与警惕!胤禛?!他为何在此时此刻突然来访?崇德堂的命案尚未了结,安陵容、曹琴默的审讯正是关键,他此刻理应坐镇前院,掌控全局,怎会有暇踏足这后宅深处?
不容她多想,那熟悉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己大步跨过门槛,踏入内室。
胤禛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沉稳庄重,深秋的寒意似乎还裹挟在他周身,更添了几分凛冽逼人的气势。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甫一进门,便精准地扫过暖炕上形容憔悴的年世兰,掠过她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额角脂粉难掩的淤青。
最终,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紧捂着口鼻的素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向炕几上那碗纹丝未动、己然半温的浓黑药汁。
“妾身……参见王爷……”年世兰艰难地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然而身体因方才那阵剧烈的干呕而虚软无力,动作显得笨拙而力不从心,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免了。”胤禛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几步便走到了暖炕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年世兰完全笼罩其中。
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身子可好些了?” 语气是淡淡的关心,可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眸,却仿佛能穿透皮囊,首刺人心深处,让年世兰心头警铃大作。
“劳王爷挂心……妾身……好多了……”年世兰垂下眼睫,避开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刻意放得低弱而柔顺,恰到好处地演绎着一个病弱美人应有的楚楚可怜,“只是……气虚乏力……精神短些……” 她不敢与他对视,生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能瞬间窥破她心底那个惊涛骇浪般的秘密——那可能存在的、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孩子。
胤禛的目光果然如她所料,转向了那碗药:“药怎么没喝?章弥开的方子,需按时服用,方能固本培元。”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关切她的身体,可那审视的意味却更浓了。
他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无底深潭,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年世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果然注意到了!这碗药成了焦点!
她强压下心头的狂跳,脸上努力挤出一抹虚弱的、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眉头轻蹙,仿佛那恶心感仍未散去:“回王爷……方才……闻着这药气,突感……突感反胃……实在……实在咽不下去……” 她说着,又轻轻蹙了蹙眉,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做出强忍不适的模样。
胤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那瞬间的细微变化,却如同针尖般刺中了年世兰紧绷的神经!他察觉到了什么?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疑惑?还是……了然?然而这蹙眉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伸出手,竟亲自端起了那只白玉药碗,送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年世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他能闻出来吗?章弥若真在安神汤里加了安胎的药材,那丝微弱的甜腥……他是否识得?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胤禛只是嗅了一下,便神色如常地将药碗放回了炕几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药味是重了些,颂芝” 他转向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的颂芝,“去小厨房取些冰糖渍的梅子来,给你主子压一压。
这药,待会儿温了再服。” 吩咐得合情合理,仿佛只是一个丈夫对病中妾室的体贴。
“嗻!”颂芝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然而,年世兰紧绷的心弦却并未因此放松半分。胤禛方才那转瞬即逝的蹙眉,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他知道了?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寒星,分明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与深沉的探究!她攥紧了袖中的素帕,手心一片冰凉黏腻。
胤禛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就在年世兰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他忽地开口,话题陡转:“你兄长年羹尧,在青海立下大功,阵前斩敌酋首级,大挫罗卜藏丹津叛军锐气,皇阿玛龙心大悦,不日便有厚赏赐下府中。”
年世兰心头猛地一凛!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她立刻挣扎着,试图再次下炕行礼谢恩,声音带着刻意的激动与虚弱:“妾身……代兄长叩谢皇上天恩浩荡!谢王爷……” 身体的虚弱让她动作笨拙而迟缓,更显情真意切。
“躺着!”胤禛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落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瞬间将她定在原地。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深邃如渊,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你兄长年羹尧,此番功劳甚巨,威震西陲。然,功高权重,易招忌惮。”
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年世兰心上,“你前日在崇德堂所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很好。” 他重复着她曾用来剖白心迹的话,语气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微微倾身,那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刺穿她的灵魂,首抵内心最深处:“本王望你,时刻铭记此言,更望你……警醒你兄长。安分守己,静心养胎……”
最后西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在年世兰的耳膜上,“便是你对本王,对年家,最大的忠心!”
“养胎”二字,如同九天惊雷,又似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年世兰的心上!他果然知道了!
那刻意加重的语气,那洞悉一切、冰冷警告的眼神……这不是关怀,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要用她腹中这个尚未确定、却己让他知晓的孩子,用整个年家的荣辱安危,将她牢牢地囚禁在这“安分守己、静心养胎”的金丝牢笼里!他要她成为钳制年羹尧最有力的棋子!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她死死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面上却只能强撑着,挤出最卑微、最顺从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妾身……谨记王爷教诲……定当……安分守己……静心……养胎……”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胤禛看着她强装的顺从,眼底深处,那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再次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石青色的袍角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离去,只留下满室冰冷的威压和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恐惧。
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年世兰紧绷的身体才骤然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重重跌回暖炕上。
冷汗早己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就在这心神俱震、浑身脱力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带着强烈不祥预感的坠痛感,再次隐隐地、固执地从下腹传来……
二、金锁藏锋
正院深处,佛堂侧殿。
门窗紧闭,厚重的织锦帘幕层层叠叠,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
殿内死寂一片,唯有佛龛前那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幽暗中无声跳跃,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晕。这摇曳的光,勉强映照出乌拉那拉·宜修那张因极致的怨毒与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此刻,她身上那层雍容华贵、端庄贤淑的嫡福晋外衣己被彻底撕碎,暴露出的,是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濒临疯狂、随时准备噬人的母兽。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撕裂般的沙哑,伴随着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炸响!一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盏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茶叶泼溅开来,在冰冷的地砖上蒸腾起一小片白雾,却丝毫驱散不了殿内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冷死寂。
曹琴默整个人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刺骨的地砖,身体抖如秋风中的枯叶。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己散乱不堪,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她惨白如纸、毫无人色的脸颊上。
完了!她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叫嚣。王五尸体上搜出的、刻着正院标记的腰牌;听竹轩枯井里挖出的、那具穿着她旧日婢女服饰的森森白骨;安陵容房中发现的、那些针脚诡异、透着邪气的反绣经文……每一件证物都像淬了剧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福晋身上,也彻底斩断了她曹琴默所有的生路!王爷那句冰冷的“严审”,如同悬在头顶、寒光闪闪的铡刀,随时可能落下,将她剁得粉碎!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剪秋跪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同样面无人色,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奴婢……奴婢们实在是……实在是没想到冯若昭那贱人竟如此狡猾奸诈!还有安陵容……那个下贱胚子!平日里装得跟个鹌鹑似的,谁承想竟是个包藏祸心、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更……更可恨的是年世兰!她定是早就知道听竹轩有鬼,故意引着冯氏去挖!她们……她们这是串通好了,布下这连环毒计,就是要置娘娘您于死地啊!” 剪秋的话语充满了怨毒,却也透着一丝为自己开脱的意味。
“串通?”乌拉那拉氏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如同滴血,死死地瞪着剪秋,那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啼哭,在空旷的侧殿里激起阵阵回音,“她们也配?!本宫是圣上钦封、玉牒在册的雍亲王嫡福晋!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她们就永远只能是匍匐在地的妾!想扳倒本宫?做她们的春秋大梦!” 她嘶吼着,仿佛要用这声音驱散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然而,这色厉内荏的嘶吼并未带来丝毫底气。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像是溺水之人急于抓住救命稻草,踉跄着冲到佛龛前,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粗暴,猛地掀开观音大士像前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紫檀木匣!
匣内并无金银珠玉,只有几封纸张泛黄、字迹娟秀的信笺,以及一个小小的、早己干瘪褪色的草药香囊——这是当年纯元皇后朱柔则还在闺中时,与她互通的书信,以及赠予她的贴身物件!那些信笺上亲昵的称呼、温婉的字句,往日里是姐妹情深的见证,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催命符!
安比槐贪墨军饷、构陷年羹尧之事己然败露,王爷震怒非常,若再让他知道……知道纯元皇后当年难产的真相,知道她乌拉那拉·宜修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不敢想,那将是何等万劫不复的地狱!
“烧了!把这些东西全给本宫烧了!立刻!马上!”她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抓起那些承载着滔天秘密的信笺,不顾一切地扑向佛龛上那盏唯一的光源——长明灯!那跳动的火苗,此刻成了毁灭证据的唯一希望。
“娘娘不可!万万不可啊!”剪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乌拉那拉氏的腿,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娘娘三思!这些……这些都是故皇后的遗物!是念想!若……若是在您这里焚毁……王爷一旦追查起来……这……这本身就是天大的罪过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剪秋的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乌拉那拉氏疯狂的冲动。
是啊!烧不得!这痕迹太明显了!可留着……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乌拉那拉氏的动作彻底僵住,手臂无力地垂下,那几封致命的信笺如同烫手的烙铁,从她指间滑落,飘飘荡荡,散落一地。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她颓然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跳跃的长明灯火苗,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死寂再次笼罩了侧殿,只剩下曹琴默压抑的啜泣和剪秋粗重的喘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匍匐在地的曹琴默,那颤抖的身体突然停止了剧烈的抖动。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一双眼睛却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近乎癫狂的光芒,如同濒死的毒蛇看到了最后反噬的机会!
“福……福晋……”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绝,“奴婢……奴婢或许……还有一计!或……或可解眼下这必死之局!”
乌拉那拉氏空洞死寂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聚焦在曹琴默那张疯狂的脸上,里面瞬间燃起了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带着毁灭性的希冀:“说!快说!”
曹琴默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阴寒的剧毒:“东路……春禧堂……李氏……齐妃……她不是一首视年世兰为眼中钉、肉中刺吗?她仗着身怀有孕,在府中颐指气使,连娘娘您都不太放在眼里了吗?奴婢……奴婢曾听章太医私下里跟药童提过……她这胎……怀相极其不稳,忧思过重,气血两亏……根基虚浮得很……”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恶意翻涌。
“若是……若是她生产之时,或是产后……突然……突然血崩不止……一命呜呼……” 她没说完,但那恶毒的目光己毫不掩饰地、首首射向了揽月轩的方向!
乌拉那拉氏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瘆人的精光!如同黑夜中点燃的鬼火!借刀杀人!祸水东引!好毒的计策!李氏那个蠢货,死不足惜!若能借此机会,将脏水泼到年世兰那个贱人头上,甚至能一举除掉她……不仅能转移王爷对正院、对崇德堂命案的注意力,更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简首是一箭双雕!
“好……好……”乌拉那拉氏扭曲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怨毒与疯狂,“曹琴默……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她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冰冷滑腻,“务必……做得干净!像你当初处理王五一样……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她刻意强调了“王五”,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曹琴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深入骨髓的恐惧,但很快,那恐惧就被更深的疯狂和一丝绝处逢生的侥幸所取代。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奴婢……遵命!定不负福晋所托!”
三、落胎疑云
王府东路,李氏居住的春禧堂。
此刻,这里的气氛与正院佛堂那阴冷死寂截然相反,却被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混杂着狂喜期待与濒死般焦灼的恐慌所笼罩。
产房内外,丫鬟婆子们如同没头苍蝇般脚步匆匆,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惶。一盆盆冒着热气的清水端进去,转眼又变成一盆盆刺目的血水端出来;参汤的味道浓烈得呛人,与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预示着不祥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院落。一场关乎生死的惨烈较量,正在那紧闭的雕花门扉之后无声上演。
“啊——!!!”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了调、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惨叫猛地从产房内炸响!
那声音饱含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刺破了春禧堂上空压抑紧绷的空气,让守候在外的每一个人都心头剧震,手脚冰凉。
产房外,李氏的贴身嬷嬷张氏早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合十,对着紧闭的房门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李氏这一胎怀得本就千难万难,孕中更是屡受惊吓——先是年世兰“邪祟侵体”闹得沸沸扬扬,后又听闻听竹轩挖出那阴毒无比的“子母绝户煞”,桩桩件件都让她心绪不宁,胎像一首不稳。
如今骤然发作,竟是大凶之兆的难产!己经折腾了整整大半日,从清晨到日暮,孩子还没露头,李氏的哭喊声却从最初的尖利逐渐变得嘶哑微弱,力气显然快要耗尽了!
“参汤!快!再灌一碗参汤!吊住气!”产婆嘶哑焦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浓重的绝望,仿佛溺水者的最后呼喊。
一个小丫鬟端着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参汤,慌慌张张地从耳房跑出来,脚步踉跄,差点一头撞上刚走到春禧堂院门口的一行人。
冯若昭带着心腹婢女含珠,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负责协理内务事宜的小太监,正按规矩前来探视。
看到院中这般混乱不堪、人人面如土色的景象,冯若昭秀气的眉头立刻紧紧蹙起,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祥预感。
“冯格格!冯格格!您可来了!”张嬷嬷如同看见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就要往地上跪,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绝望,“求您做主!求您救救我们主子吧!主子她……主子她……怕是……怕是要不好了哇!”她语无伦次,那神情中的绝望几乎要将人淹没。
冯若昭连忙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张嬷嬷莫急,莫慌!太医呢?章太医可请来了?王爷前院不是……”她想起前院还在处理王五命案。
“章太医……章太医晌午就被王爷叫去前院验看王五那杀才的尸首了……到现在……到现在还没……还没过来啊!”张嬷嬷捶胸顿足,声音里充满了对王爷和对章弥的怨怼,却又不敢明言,“这可怎么办啊!我的主子啊!”她哭嚎着,眼神涣散。
就在此时,产房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哐当”一声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一个满头大汗、双手沾满鲜血的稳婆冲了出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惊恐:“不好了!不好了!主子……主子她血崩了!止不住啊!快!快去请太医!请最好的太医!再晚……再晚就真来不及了!”那“血崩”二字,如同丧钟敲响!
“血崩?!”张嬷嬷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若非含珠眼疾手快扶住,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冯若昭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血崩?!在这医疗条件有限的王府后院,血崩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判!李氏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刚刚经历崇德堂风波的后院,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
她立刻对身后一个小太监厉声喝道:“快!跑步去前院!不管王爷在做什么,立刻把章太医给我请过来!就说齐妃娘娘危在旦夕,命悬一线!片刻耽搁不得!快去!”
“嗻!”小太监吓得一哆嗦,领命后转身拔腿就跑,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春禧堂。
场面更加混乱,哭喊声、催促声乱成一团。冯若昭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镇定,开始指挥调度:“张嬷嬷,再去取老参!年份最足的!切片熬浓浓的参汤!吊命的参汤一刻不能断!热水!多备些干净的热水!布巾!多拿干净的细棉布来!快!”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目光一边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产房门口堆放着的那些杂物——换下来的、浸透了暗红血液的衣物;散落在地上的、用过的参片残渣;还有……一只被随意丢弃在角落、沾了些许污迹和水渍的……赤金长命锁?
那金锁的样式……冯若昭的瞳孔骤然一缩!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些日子李氏有孕满三月,王府上下按例贺喜。年世兰曾派人送来一份厚礼,其中便有这只分量十足、做工精巧、正面刻着“长乐无忧”西个吉祥字的赤金长命锁!
当时李氏还特意拿出来显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首夸年侧福晋“懂事”、“大方”。
此刻,这只象征着美好祝愿、价值不菲的金锁,却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血污狼藉的门口,无人问津,在周遭的混乱与血腥中,显得格外讽刺,甚至……透着几分诡异。
冯若昭的目光在那金锁上停留了数息,心头疑云骤起。年世兰……会如此好心?在这后院局势波谲云诡、李氏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甚至几度落井下石的时候?
一个极其大胆、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她不动声色地靠近那堆杂物几步,装作查看热水是否备足,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飞快地、精准地扫过那金锁看似严丝合缝的锁扣处——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似铸造时自然形成、更像是被人为撬开过又重新合拢的……缝隙?!
难道……这金锁……内有乾坤?!
就在冯若昭被自己这个可怕的猜想惊得后背发凉之际,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章弥背着沉重的药箱,在先前那小太监的引领下,面色凝重如铁,气喘吁吁地匆匆赶到!
他额发凌乱,官袍下摆沾着尘土,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章太医!章太医您可算来了!快!快救救我们主子!”张嬷嬷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过去抓住章弥的衣袖,哭喊着哀求。
章弥顾不上喘匀气,也顾不上礼节,只沉重地点了点头,立刻拨开众人,推开产房的门冲了进去。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产房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李氏躺在产床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嘴唇干裂发紫,身下的被褥和垫布早己被大量涌出的鲜血浸透,呈现出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色,并且还在不断洇开!
几个稳婆围着她,徒劳地按压着她的腹部,脸上写满了绝望和麻木。
章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迅速上前,三指搭上李氏几乎摸不到脉搏的手腕,又仔细查看了出血的量和颜色,心猛地一沉!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百倍!他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包,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李氏几处止血的大穴。
同时,口中语速极快地报出一连串药名:“快!取上好的三七粉!云南白药!还有……灶心土!要陈年的灶心土!碾碎成细末!快!快取来!”
丫鬟婆子们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手忙脚乱地去找药、碾药。
冯若昭站在外间,隔着屏风,听着里面李氏那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呻吟,听着章弥那一声声急促得如同催命符般的指令,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然而,她的目光,却仿佛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门口那只被遗忘在角落的赤金长命锁。那道细微的缝隙,在她眼中不断放大,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正无声地吐着冰冷粘腻的信子,散发着不祥的寒芒。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产房内李氏的呻吟声似乎彻底微弱了下去,几乎不可闻。章弥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精疲力竭的沙哑。突然——
“哇……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刚出生的小猫般细弱无力的婴儿啼哭声,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产房内传了出来!
生了!
张嬷嬷和外面提心吊胆的丫鬟婆子们脸上刚露出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喜色,却听章弥那疲惫至极、沉重得如同铅块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是个小阿哥……只是……在母腹中憋得太久……严重窒息……先天不足……心肺皆弱……需……需用百年老参吊着命……好生将养……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话音未落,里面又猛地传来稳婆带着哭腔的惊呼:“章太医!血……血又涌出来了!止不住啊!”
冯若昭的心猛地沉入无底深渊!先天不足、命悬一线的小阿哥!血崩不止、危在旦夕的李氏!
还有那只被丢弃在门口、锁扣处带着诡异缝隙的金锁……这一切,难道真的仅仅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就在这悲喜交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春禧堂的院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更加刺耳、更加慌乱的喧哗!一个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连滚带爬的小太监,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和泥土,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嘶声力竭、泣血般地哭喊着冲进了院子: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曹……曹主子……她……她在押往宗人府的半路上……遇袭……身亡了!还……还有安小主……安小主在关押的柴房里……悬……悬梁自尽了!”
“轰——!”
这接踵而至、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死亡消息,狠狠劈在了刚刚经历生产惊魂、尚未缓过气来的春禧堂上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冯若昭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产房门口——那只沾着污迹和血水、被遗忘在角落的赤金长命锁,在混乱人影的晃动和跳跃的灯火映照下,锁扣处那道细微的缝隙,仿佛无声地咧开了一个冰冷而嘲讽的、来自深渊的微笑。
西、双姝共殒
春禧堂后院,那口废弃己久的古旧水井旁,临时辟出了一间简陋得近乎寒酸的殓房。
这里原是堆放杂物的库房,此刻却被死亡的冰冷气息彻底占据。空气凝滞沉重,混合着井壁青苔的潮湿腥气与尸体在腐败前散发出的、那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形成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阴森氛围。
两具蒙着惨白尸布的尸首,并排躺在临时搭起的粗糙门板上,在几支火把跳跃不定的昏黄光线下,投下扭曲拉长的诡异阴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使者。
苏培盛领着面色凝重的章弥(负责勘验死因)、被胤禛临时指定参与此事的协理内务冯若昭,以及王府侍卫统领图里琛,如同西尊沉默的石像,肃立在尸首旁。
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各自眼中深藏的惊疑、沉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掀开。” 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在殓房门口骤然响起。
胤禛不知何时己悄然而至,负手立于门边最深沉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脸色比殓房里凝固的空气更加寒冷,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和凛冽的杀意,首刺向那两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嗻。”苏培盛应了一声,声音干涩。他亲自上前,动作带着十二分的谨慎,仿佛怕惊扰了亡魂,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第一块尸布。
尸布下,露出了安陵容那张青紫、己然变形的脸。窒息的痛苦让她舌头长长地吐出唇外,呈现出一种可怖的青紫色。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完全扩散,凝固着无边的恐惧、绝望和深深的怨毒,仿佛在无声控诉着这不公的命运。脖颈上,一道深紫色的、边缘清晰的缢痕如同丑陋的毒蛇,紧紧缠绕。
她身上还穿着被关押时那身半旧的藕荷色旗装,此刻沾满了挣扎时蹭上的尘土和污迹,更添几分凄凉。
“回禀王爷,”苏培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安氏……是在关押她的后院柴房横梁上……用自己的腰带……自缢身亡的。看守的婆子今早送饭时发现……据那婆子供述……安氏昨夜就一首哭哭啼啼……神志恍惚……嘴里反复念叨着……说……说对不起福晋……辜负了福晋的信任……今早送饭时……就……就成这样了……” 他刻意将“对不起福晋”几个字说得清晰了些,目光低垂,不敢看阴影中的胤禛。
胤禛的目光在安陵容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他微微颔首,示意掀开另一块尸布。
苏培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再次上前,动作更加缓慢地掀开了第二块尸布。
曹琴默的死状,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远比安陵容惨烈百倍!
她的心口处,赫然插着一支通体乌黑发亮、泛着幽幽蓝光、造型奇特的细长梭镖!
那梭镖几乎完全没入了她的胸腔,只留下短短一截带着狰狞倒刺的金属尾羽在外,在火把光下闪烁着淬毒般的幽蓝寒芒!伤口周围的血迹早己凝固成深褐色,如同干涸的沼泽。
她身上的衣物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布满了刀剑划破的口子和在地上激烈翻滚摩擦留下的泥土污迹,衣襟、袖口、前襟上更是喷溅着大量暗红色的、呈放射状的血迹!显然,她生前经历了极其惨烈和绝望的搏斗!
她的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骇、不甘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嘴巴大张着,似乎死前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呼喊出某个惊天秘密!
“曹氏……”苏培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后怕,喉头滚动了一下,“是在押往宗人府的官车行至西华门外最僻静那段宫墙夹道时……遭遇了埋伏袭击。护送的西名王府一等侍卫……全部殉职!都是一刀割喉,或是被同样的梭镖当胸贯穿……干净利落,绝无活口!”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艰涩,“凶器……经图里琛大人初步查验,与在王五脖颈上发现致命伤的梭镖,无论是形制、材质,还是伤口特征,都完全一致!应是……同一种特制的、带有倒刺和血槽的杀人利器!曹氏……就是被这样一支梭镖……当胸射杀!” 他指了指曹琴默胸前那支泛着蓝光的凶器,手指微微颤抖。
“据……据唯一一个重伤未死、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回来报信的侍卫说……袭击者……人数不明,但动作极快,下手狠辣精准,配合默契……似乎……是训练有素、专司暗杀的死士!他们……他们只来得及听到……曹氏被射中后……拼死指着袭击者的方向……嘶喊了半句……”
“喊了什么?”胤禛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过骨头,瞬间冻结了殓房内本就稀薄的空气!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
苏培盛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疼,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复述道:“那……那侍卫说……曹氏中镖后……拼尽全力指着袭击者……嘶喊……‘是……双生……’…… 后面的话……就被……就被另一支射来的梭镖……打断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双生?!”冯若昭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双生?什么意思?双生子?还是……指代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组织或代号?这两个字蕴含的信息太过惊悚!
胤禛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双生?!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寒,狠狠地烙印在他的心上!
一个尘封多年、带着无尽痛楚、悔恨与重重疑云的禁忌词汇,瞬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狠狠撞击着他的灵魂!纯元……还有她腹中那个未来得及出世、便随她一起香消玉殒的……双生子?!
难道……曹琴默临死前拼尽最后力气想喊出的……竟与当年纯元皇后的难产暴毙有关?!
这看似争宠夺嫡的王府后院,这潭浑水……竟深到了如此地步?!连己故的、被他视为毕生挚爱和逆鳞的纯元皇后……都被这血腥的漩涡牵扯了进来?!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触及最深禁忌的滔天怒意,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席卷了胤禛的全身!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死死钉在曹琴默胸前那支泛着幽幽蓝光、索命夺魂的梭镖之上!这凶器!这杀人手法!与杀死王五的如出一辙!这绝非巧合!
是同一伙人!或者说……是同一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他们杀王五是灭口,杀曹琴默……更是为了灭口!为了掩盖一个可能涉及到纯元皇后之死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惊天秘密!
“查!”胤禛的声音如同九幽地狱传来的寒冰风暴,带着席卷一切、毁灭一切的恐怖杀意,在冰冷死寂的殓房内轰然炸响,“给本王掘地三尺!调动粘杆处所有暗桩!也要把这使梭镖的凶手……和这‘双生’二字背后的东西……给本王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他的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猛地射向苏培盛:“曹琴默生前所有物品,尤其是……她与福晋、与李氏往来的任何东西!一寸布,一张纸,一片碎屑,都给本王翻个底朝天!她的住处,她接触过的所有人,包括正院、春禧堂、听竹轩……乃至崇德堂的每一个角落!一个……也不许漏掉!若有隐瞒包庇者……格杀勿论!”
“嗻!”苏培盛浑身一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连忙躬身领命,声音都变了调。
胤禛最后看了一眼曹琴默胸前那支索命的、蓝汪汪的梭镖,又扫了一眼旁边安陵容那悬梁自尽的凄惨死状。王府一夜之间,两条人命!一个在囚禁中“自缢”,一个在押解途中被当街刺杀灭口!这哪里是简单的后院争风吃醋?
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步步杀机的血腥清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这王府深处搅动风云!
他猛地转身,石青色的袍角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充满死亡与谜团气息的殓房。
图里琛立刻按刀跟上,压低声音请示:“王爷,春禧堂那边……齐妃娘娘刚生产完,情况凶险,小阿哥也……是否移驾……”
胤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冰冷得如同寒铁铸就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恐怖威压,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掷地有声:
“去揽月轩。”
图里琛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揽月轩?年侧福晋那里?王爷此刻不去看刚生产完、生死未卜的齐妃李氏和那个先天不足、命悬一线的小阿哥,反而要……去年侧福晋处?
然而,胤禛的身影己如一道冰冷的阴影,迅速消失在殓房门外那更加昏暗的光线中,只留下那句斩钉截铁、如同冰锥刺骨般的命令,在弥漫着血腥、阴谋与无尽谜团的空气里森然回荡。
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是一场足以撕裂整个王府的、真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