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的路比来时轻快许多。
林秋生的靴底踩着松软的积雪,每一步都能陷出浅浅的坑——极北的雪原正在消融,露出底下的黑土。他低头看了眼胸口,星核印记的银紫色纹路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像被火烤化的糖稀,比在冰原时柔和了许多。
"秋生哥,你看!"小桃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前方。
山坳里飘起一缕炊烟,青灰色的烟柱歪歪扭扭,像是被风揉皱的绢帛。那是青溪村的信号——以往这个时候,村头的老槐树上该挂起晒玉米的竹匾,晒谷场上的石磨该被孩子们当马骑了。
"不对劲。"苏九娘的脚步慢下来,星砂手环在腕间轻颤,"太安静了。"
林秋生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比在冰原时快了三倍。自从封印了星核残片,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醒"过来——不是怨念,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温柔的东西,像春天融化的第一滴雪水。
"小桃,用时间同步器看看。"他说。
小桃从怀里掏出那只铜制怀表,表盘上的蓝宝石突然泛起涟漪。她的瞳孔映出扭曲的光影:"时间流速......变慢了?明明才离开半天,村子里的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碎雪扑来。林秋生抬手遮挡,却在雪幕中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七只纸鸢。纸鸢的形状是歪嘴桃子,尾巴上还沾着未干的浆糊,显然是孩子们昨天刚放的。可现在,纸鸢的线全缠在树枝上,像被谁狠狠拽过,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那是小豆子的纸鸢。"小桃的声音发颤,"他总说要放纸鸢给山神看......"
她话没说完,村口的土墙上突然掉下个东西。林秋生接住一看,是半块芝麻糖——糖块上还粘着半颗乳牙,是小桃隔壁阿婆家小囡的。
"进去。"苏九娘握紧星砂手环,"小心陷阱。"
青溪村的祠堂飘着熟悉的艾草香。可今天的艾草味里混着股铁锈味,像有人把生锈的刀插进了香炉。林秋生推开门,供桌上的长明灯灭了一盏,剩下的三盏摇摇晃晃,把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孩子们......"小桃轻声喊。
回应她的,是从祠堂后传来的一阵抽噎。
三人绕过供桌,看见后墙根下蜷着七八个小身影。小豆子缩在最里面,他的羊角辫散了,脸上还沾着泥;阿婆家的小囡攥着半块芝麻糖,糖渣落了一地;还有总爱揪小桃辫子的虎子,此刻正抱着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
"他们......睡着了?"林秋生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小豆子的额头。孩子的皮肤烫得惊人,可脉搏却弱得几乎摸不到。
"不是睡着。"苏九娘蹲在虎子身边,指尖掠过他额角的伤口。血珠刚冒出来,就被一层黑膜裹住,"看这里。"她指着虎子手腕——皮肤下有暗紫色的纹路,像条小蛇,正缓缓往手肘爬。
林秋生的星核印记突然发烫。他想起在冰原封印怨念时,那些紫黑色的雾气也是这样蠕动。他掀开虎子的衣袖,整条胳膊都被纹路覆盖了,最顶端的位置,赫然刻着个与星核核心相同的符号。
"这是......"
"星核怨念的标记。"苏九娘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夜弦被净化时,我见过这种纹路。"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守墓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的姜饼撒了一路。他的白胡子沾着雪,可眼睛却亮得反常:"孩子们......只是累了。"
"您早知道他们不对劲。"林秋生站起身,"从冰原回来时,我就觉得您不对劲。"
老人张了张嘴,竹篮"啪"地掉在地上。姜饼滚得到处都是,其中一块饼上,用糖霜画着个熟悉的符号——正是虎子手腕上的星核怨念标记。
"三百年前,星核之神封印怨念时,选了七个孩子做'引魂人'。"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们的血脉能感应怨念,也能......"他突然抓住林秋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也能成为怨念的新容器!"
小桃尖叫一声,拽住老人的胳膊。可老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另一只手按在虎子后颈,那里有个淡青色的胎记,形状竟与星核印记一模一样。
"秋生哥!"小桃的时间同步器突然爆发出强光,"他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林秋生这才发现,虎子的睫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他想起古籍里的另一句话:"星核之神的祭品,需用最纯净的血脉喂养怨念。"
"您是守墓人,也是当年的引魂人之一。"林秋生盯着老人,"您一首在等这一天。"
老人的脸突然扭曲起来。他的左眼变成了紫色,瞳孔里翻涌着与夜弦如出一辙的疯狂:"等了三百年!星核之神的怨念从未消失,它只是在等新的容器!那些孩子......他们的血能唤醒神,而你......"他的手指戳向林秋生的胸口,"你是神选中的最后容器!"
祠堂后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林秋生转头,看见供桌上的青铜灯盏裂成两半,灯油在地上蜿蜒成一条紫黑色的小路。小路的尽头,虎子缓缓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变成了紫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那根本不是虎子,而是被怨念侵蚀的"容器"。
"秋生哥......"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扑过去想拉虎子,却被怨念形成的屏障弹开。
苏九娘的星砂手环突然迸发出强光,无数星砂如利箭般射向虎子。可星砂触碰到怨念的瞬间,便像被吸进了黑洞,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没用的。"老人的笑声震得祠堂梁柱簌簌落灰,"这是神的力量!等七个容器全部觉醒,星核之神就会......"
他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林秋生的时之刃从腰间滑落,刀刃深深插进供桌。刀身震颤着,银紫色的光芒穿透桌面,在地面投出一道光影——那是冰原永寂之阵的图案,此刻阵眼的位置,正有个黑色的缺口。
"原来如此。"林秋生盯着光影,突然笑了,"您说神在等容器,可您忘了,神最讨厌的,就是被掌控。"
他抬起手,胸口的星核印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银紫色的光流顺着指尖涌出,注入时之刃的刀身。刀刃发出龙吟般的轰鸣,表面的裂纹竟开始愈合。
"以星核之名,以时溯之誓。"林秋生念出古籍里的咒语,"我愿以本源之力为引,将怨念封印于星核核心,永镇极北——这一次,连你的命一起算上。"
老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不!你不能......神的容器......"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散在空气中。虎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皮肤下的紫纹迅速褪去,变回了那个爱揪小桃辫子的虎子。
但林秋生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他看见,供桌下的青砖缝里,渗出一滴紫黑色的液体。那液体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焦黑的洞,洞底隐约能看见半枚结晶——正是他在冰原封印的星核残片。
"糟了......"苏九娘的声音发颤,"封印松动了。"
林秋生蹲下身,捡起那枚结晶。它表面的纹路正在蠕动,像有生命般朝他的掌心贴来。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天快亮了。
而在村外的山梁上,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身影正站在雪地里。他的脸藏在兜帽下,可露出的那截手腕上,赫然刻着与虎子相同的星核印记。
"终于......"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