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幽冥深处挣脱出来，第一口呼吸呛得肺叶生疼。喉间泛起铁锈味，像有火舌舔过气管，连吞咽都成了难事。眼皮沉如千钧，偏生意识清醒得可怕，耳膜突突首跳，听觉比往日灵敏数倍，连窗外竹叶的细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 “晚晴……”我嗓音嘶哑，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睁眼时眼前一片模糊，唯见一抹青衫人影踉跄奔来，发髻散乱，裙角沾了尘土。她俯身将我扶起，指尖微颤，竟比我还慌张几分。
“可算醒了！大夫说再不醒，怕是要落下痴症。”她边说边拿帕子擦拭我额角冷汗，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回摔得重，老夫人急得险些厥过去。”
我闭眼稳住气息，心头却翻江倒海——不对劲。
前世我死于及笄那夜，被人泼脏水、扣通奸之罪，父亲震怒，亲手将我逐出白府。那时我跪在雪地里，浑身是伤，血混着雪，冷得刺骨。临死前最后一幕，是父亲甩袖而去的背影，还有柳氏嘴角那一抹讥笑。
可如今，我分明躺在自己房中，西面雕花窗棂映着晨光，檀木案上摆着昨日新插的白梅，香气清冽。屋内陈设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甚至连墙角那只青瓷瓶裂痕的位置都没变过。
我猛地攥住晚晴手腕，力道大得她一颤：“今日几月几日？”
她愣了一下，随即答：“三月初七。”
三月初七？
我心口猛地一跳。前世今日，正是我被当众羞辱的日子。柳氏早早就安排好戏码，只等我踏入花园，便让人撞破我与外男私会的“证据”。而我，还傻乎乎地以为那是庶妹白若柔的一番好意。
“你怎的这般大力？”晚晴皱眉，轻轻抽回手，“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我盯着她，心跳如擂鼓。
重生了。
我真的重生了。
而且，是回到及笄前，一切尚未开始之时。
“没事。”我松开手，垂眸掩饰眼中情绪，“只是头还晕得厉害。”
晚晴点头，转身去端药碗，裙裾扫过地面，脚步略显急促。我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蹙。
她方才进门时，脚步太急，鬓边青丝散落，裙角沾尘，似是从远处赶来。按理说，我不过昏睡一日，她不该如此狼狈。
莫非……
我闭上眼，思绪飞转。
这一世，我必须活得明白。
“小姐，该喝药了。”晚晴捧着黑褐色汤药走来，递到我唇边。
我接过药碗，鼻尖一嗅，苦涩扑鼻，确是安神补气的方子。前世我曾因体弱常服此药，味道熟悉得很。
“慢些喝。”她低声叮嘱，目光却不自然地瞥向门外。
我抿了一口，舌尖瞬间麻木，眉头微蹙：“近日府中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她顿了顿，勉强一笑，“能有什么异样，还不是那些事儿。”
我盯着她，语气淡淡：“比如呢？”
她眼神闪烁，最终叹了口气：“昨儿夜里，柳夫人身边的翠缕姑娘悄悄去了后院库房，说是查账。结果被守夜的婆子瞧见，从库里偷了一包银针。”
“银针？”我心中一动。
“嗯，听说是用来绣嫁衣的。”她压低声音，“说是给白二小姐备的。”
白若柔要成亲了？
我心头一凛。前世她嫁给户部尚书家的嫡子，正是靠着这场婚事，柳氏母女才彻底掌控白府内务。如今看来，她们竟提前动手了。
“还有别的么？”我继续问。
“还有……”晚晴咬了咬唇，“老爷这几日神色不大对，夜里常去书房，有时整宿不出。”
我心里咯噔一下。
父亲素来谨慎，不会轻易动怒。若他真起了疑心，那必是有大事发生。
“我知道了。”我放下药碗，指尖轻轻碗沿，“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晚晴迟疑片刻，终是福身退下。
门合上的刹那，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重生回来，一切看似如旧，实则暗流涌动。柳氏早己布下杀局，只等时机成熟。而我，若还想活命，就必须比她们更快一步。
可惜，我没有金手指。
既不能预知未来，也不能呼风唤雨。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脑子。
我低头看着掌心，指甲修剪整齐，皮肤白净，一如从前。可我知道，这副身子承载的是两世灵魂。
“作死就作死吧。”我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谁让我上辈子太老实了。”
我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回放前世的记忆。
那夜，我被人灌下，带到花园假山后。不多时，一个男子闯入，衣衫不整，我惊惧万分，正欲喊人，却被捂住嘴拖进石洞。
后来的事，我己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有人高声叫嚷“抓奸”，然后是父亲怒不可遏的脸，柳氏冷笑着指证我的“罪行”，还有白若柔那副悲悯的模样。
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穿一身玄色衣袍，身形修长，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手中握着什么，泛着微光。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什么。
那一刻，我竟觉得他不是来看热闹的。
甚至……有些怜惜。
我努力回想他的面容，可惜记忆太过破碎，只能记住那双眼睛——漆黑深邃，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是谁？
为何会在那种时候出现？
更重要的是，他手中那物，究竟是什么？
我睁开眼，窗外阳光正好，枝叶随风轻晃，沙沙作响。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声音透着诡异，像是某种警告。
我坐起身，披上外袍，缓步走到窗前。
春日暖阳洒在庭院里，桃花盛开，香气扑鼻。可我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因为我看到，院墙角落，有一片枯叶，凭空飘起，又缓缓落地。
明明风未起。
我盯着那片叶子，心跳骤然加快。
这是幻觉？
还是……
我眨眨眼，再次看去，叶子己静静躺在地上，毫无异状。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只是错觉罢了。
可我心底隐隐有种预感——
这一世，远比我想象的更复杂。
而那个曾在生死边缘注视我的男人……
恐怕，也并非只是一个旁观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