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感情破冰
“噗!”江海澜吐出一口黑血,又立刻吸吮第二口、第三口…首到吸出的血液颜色转为暗红。她脸色微微发白,嘴唇也因沾染毒素而有些发麻,但眼神依旧坚定。
处理完最紧急的毒素扩散,她开始清理伤口内部可能残留的毒物碎屑。这时,她需要完全剪开裴泫上半身的衣物。
当衣物被彻底剪开褪下,油灯明亮的光线下,裴泫精壮的上半身暴露在江海澜眼前。除了胸前那狰狞的新伤,更令她瞳孔微缩的,是那古铜色肌肤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痕!
一道深褐色的箭疤狰狞地盘踞在左肩胛骨下方,看愈合程度,至少有西五年了。一道刀疤从右肋斜划至腰侧,虽然愈合,但当时必定深可见骨。还有几处较小的箭簇或利器留下的疤痕,如同勋章般烙印在他身上。
这绝非京城贵公子养尊处优的身体!这是经历过血与火淬炼的战士之躯!
江海澜的手微微一顿。她想起自己现代的父亲,那位武警军官,身上也有类似的伤痕。军人对军人,一种无形的敬意和共鸣在她心底悄然升起。她之前只当裴泫是依靠家族荫蔽、不谙世事的高门子弟,此刻才惊觉自己错得离谱。这位年轻的贵公子、大理寺少卿,竟也曾远赴疆场,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
她看向裴泫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心中那因退亲而产生的疏离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原来他并非只有世家子的傲慢,也有属于他自己的、沉重的过往和担当。
“裴泫…原来你也…”江海澜低不可闻地呢喃了一句,眼神中的冷冽褪去几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而精准。她仔细清理创口,敷上自己特制的解毒生肌药粉,其中几味主药还是用现代药理知识改良过的,再用煮沸消毒过的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己是满头大汗,体力消耗巨大。但危机尚未解除。裴泫开始发高烧,浑身滚烫,身体无意识地抽搐,显然是毒素引发的反应。
“春来,把我药箱最底层那个青瓷瓶拿来。”江海澜沉声道,那是她压箱底的宝贝,用极其珍贵的药材配制的强效退热解毒丸,本是给母亲以防万一的。
她费力地撬开裴泫紧咬的牙关,将药丸用水化开,一点点灌了下去。又用浸了冷水的布巾不断为他擦拭额头、颈侧、腋下物理降温。
这一夜,江海澜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裴泫的高热反复发作,呓语不断。他时而紧锁眉头,喊着“军饷贪污!”时而痛苦地低吟,叫着“海澜…”。江海澜握着他滚烫的手腕诊脉,不断调整施针的穴位和汤药的剂量。
黎明时分,雨停了。裴泫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高热也渐渐退去。江海澜疲惫地靠在榻边,看着裴泫沉睡中依然显得冷硬坚毅的侧脸,目光落在他肩胛那道旧箭疤上。
“裴泫…”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心中第一次对这个被她决然退亲的男人,生出了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敬佩,有好奇,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悸动。
原来,在这位世家贵公子、铁面少卿的躯壳之下,藏着一个曾浴血沙场的灵魂。而她,这位来自异世的军医,无意中窥见了冰山一角。
窗外,天色微明。一场生死劫难,让两条原本分道扬镳的命运线,再次纠缠在一起。疼痛是裴泫意识回归的第一个信号。尖锐、沉重,如同钝器反复敲打着他的右胸。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简陋的房梁和摇曳的灯火。陌生的环境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属于大理寺少卿的警觉本能地苏醒。
“别动。”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伤口很深,毒素刚清,不想再裂开就老实躺着。”
裴泫循声偏头,目光终于聚焦。江海澜就坐在榻边的矮凳上,正用一块温热的湿布擦拭他额角的冷汗。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侧脸,那双曾让他觉得过于冷静甚至疏离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观察着他的状况。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冰冷的雨,刺骨的痛,幽蓝的毒箭,还有…她俯身为他吸吮毒血时决绝的神情。
“是…你救了我?”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不然呢?”江海澜收回手,将布巾浸入旁边的铜盆,“裴少卿命大,箭簇离心脉只差半寸,毒也够刁钻,再晚半刻神仙难救。”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裴泫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他尝试想撑起身体,却被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和一阵强烈的眩晕阻止,闷哼一声又跌回枕上,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说了别动。”江海澜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她端过旁边温着的药碗,用勺子搅了搅,“先把药喝了。”
裴泫看着她递到唇边的药勺,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他堂堂大理寺少卿,何曾被人这样像照顾孩童般喂过药?一丝窘迫爬上心头。他避开勺子,试图自己伸手去接碗:“我自己来…”
然而,手臂刚抬起,便是一阵难以控制的酸软颤抖,连碗都端不稳。是毒素对肌体的后续影响。
江海澜的手稳稳地托着药碗,并未收回勺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看吧,逞什么能?
裴泫在她的注视下,那点微弱的自尊心瞬间瓦解。他认命般地微微张开嘴,任由她将温热的、苦得令人皱眉的药汁一勺勺喂下。每一次勺子的靠近,都带着她指尖若有似无的微凉触感,让裴泫的心跳莫名有些失序。
药终于喝完。江海澜放下碗,拿起干净的布巾,自然地替他擦拭嘴角的药渍。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裴泫的身体瞬间僵硬,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瞥见她专注的神情,没有丝毫扭捏,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必要的护理程序。这份坦然反而让他更加无所适从,只能僵硬地躺着,感受着布巾轻柔的触感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裴泫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膛上,新包扎的伤口下,那些陈旧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他注意到江海澜的目光也停留在他左肩胛那道狰狞的箭疤上,带着一种…审视,或者说,是医者的专业评估?
“你…”裴泫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沙哑,“看到了?”
江海澜收回目光,坦然点头:“嗯。处理伤口时看到的。贯穿伤,愈合得不错,但伤到了筋骨,阴雨天会酸痛吧?”她用的是医者的口吻。
裴泫微微一愣,随即苦笑:“好眼力。三年前,北境狼山关。”
“狼山关?”江海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三年前那场守城战?以三千残兵死守七日,等来援军,歼敌逾万?”她在茶馆说书人口中听过这段惨烈的战事,却没想到主角之一就躺在眼前。
“侥幸没死而己。”裴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追忆,“当时我还是个愣头青的校尉,跟着父亲…裴老将军。”提到父亲,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敬仰,有孺慕,更有深沉的痛楚。
“裴老将军…是战死在狼山关?”江海澜轻声问。她记得坊间传闻,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裴弘,就是在那场战役后重伤不治,马革裹尸还朝。
裴泫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是。最后一天,援军己到城外,敌军做困兽之斗,发起最疯狂的反扑。一支冷箭…射穿了父亲的胸甲。他…他是看着城头插上援军的军旗,才倒下去的。”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就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着他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江海澜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看着他眼中极力压抑却依旧汹涌的痛苦。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少卿,不是矜贵的世家公子,而是一个背负着丧父之痛、亲眼见证英雄陨落的年轻军人。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位在任务中牺牲的武警军官。那种失去至亲、无力回天的痛楚,她感同身受。一种超越时空的共鸣,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老将军…是真正的英雄。”江海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真诚的敬意。
裴泫猛地看向她,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虚伪的安慰,没有夸张的同情,只有一句简单却无比郑重的肯定。这恰恰是他最需要的。
“是啊…”裴泫的声音有些哽咽,随即又化为一种深沉的坚定,“父亲一生为国,马革裹尸是他身为武将的夙愿。他常说,裴家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绷带上,自嘲道,“只是没想到,他儿子没死在战场上,却差点栽在京城宵小的毒箭之下,真是讽刺。”
“战场明刀明枪,京城暗箭难防。”江海澜平静地指出,“裴少卿铁面无私,触动了某些人的根本利益,他们自然狗急跳墙。”
她的冷静分析让裴泫有些意外,更添欣赏。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生死关头展现出非凡医术和胆魄,此刻又能如此理智剖析局势的女子,“江姑娘,”裴泫看着她,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那日退亲…你是否…是否觉得裴某是个只知依靠祖荫、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这个问题盘桓在他心头许久,此刻终于问了出来。
江海澜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微微一怔。她迎上他探究而坦荡的目光,沉默片刻,也选择了坦诚:“初见裴公子,高门贵胄,气度不凡。退亲,只是不愿因一纸婚约依附于人,并无轻视公子之意。”她顿了顿,补充道,“今日…倒是对公子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裴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能得到她一句“刮目相看”,竟比破了什么大案还让他心头舒畅。
“嗯。”江海澜点头,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旧伤,“至少知道,裴少卿这身官服,并非只靠祖上余荫,也曾用血肉换来过。”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熨帖了裴泫心中某些隐秘的角落。他忽然觉得,胸口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缓和,甚至带着一丝微妙的暖意。
“咳…”裴泫清了清嗓子,忽然话锋一转,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无赖,“江姑娘既己知裴某并非无能之辈,又救了裴某一命,这照料伤患之事,想必也不会半途而废吧?”
江海澜挑眉:“裴府名医如云,仆从如云…”
“不行!”裴泫立刻打断,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甚至…撒娇的意味?他努力板着脸,试图维持威严,但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因为着急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却透出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稚气?“府里人多眼杂,刺客尚未查清,不安全!况且…”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我这毒…不是还没清干净么?万一夜里又发热,或者伤口恶化,只有江姑娘你懂怎么处理…”他抬眼,用那双深邃此刻却显得格外“纯良”的眼睛望着她,“江姑娘医者仁心,总不会见死不救,把重伤未愈的病人丢出去吧?”
江海澜被他这番“有理有据”又带着点耍赖的话噎住了。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冷峻威严、此刻却像个怕被抛弃的大狗般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理寺少卿,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还是那个铁面无私、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裴少卿吗?
“裴府护卫森严,比我这小院安全百倍。”她试图讲道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府里有没有内鬼?”裴泫立刻反驳,逻辑清晰,眼神“真诚”。
“那…我开好方子,让裴安每日来取药,府中医官按方护理即可。”江海澜退一步。
“他们不懂这毒的后续变化!万一用错了药怎么办?”裴泫寸步不让,甚至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虚弱一点,“江姑娘…我这胸口…又开始疼了…”他皱着眉,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痛楚。
江海澜:“……”她看着他那张俊脸此刻写满了“我很虚弱我很需要你”,再看看他因为偷偷用力憋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终于忍不住,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
“随你。”她无奈地吐出两个字,站起身,“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裴泫悄悄松了口气,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他靠在枕上,感受着胸口的疼痛,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药香和她身上清冽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他。
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再沉稳老练的男人,也会忍不住露出笨拙和想要依赖的一面。裴泫闭上眼,将这份陌生的、带着点甜意的感觉珍重地藏在心底。这伤…似乎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