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深沉地笼罩着峪北镇。然而这座要塞此刻却如同熔炉中被点燃的钢铁,内里汹涌着铁血洪流。
中军议事厅内,牛油巨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微响,将厅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沙盘前,周元魁梧的身躯如同巍峨铁塔。他并未回到后宅卸甲休息,那身冷冽沉重的明光重铠依旧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连战盔都未曾摘下。甲叶在烛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肩头护兽狰狞的口鼻吞吐着火焰的光芒。一手按在悬于腰侧的阔刃重刀刀柄上,一手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面前铺着巨大舆图的紫檀木长案边缘。
这姿态,绝非作秀。
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无声的命令。主帅甲胄在身,寸步未离中军,意味着战备等级从未解除,大军亦枕戈待旦!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将领、士卒,心头都会压上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但也更会燃烧起熊熊的斗志——主帅尚且如此,我等岂敢懈怠?!
长案两侧,几位同样身披戎甲、神情严峻的参将和文士谋士围坐。他们面前摊着信报、地图、军需簿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只有炭盆里上好的银丝炭发出轻微的“毕剥”声,混合着沙盘上小旗被偶尔掠过的穿堂风掀动的微响,以及压抑的低声讨论。
“孟将军回报,鹰愁涧、登云坡防线加固完毕,暗哨己撒出去……”
“王虎臣部己进入断魂崖预设阵地……”
“后丘道……刘副将遭遇顽强抵抗……激战正酣!伤亡……不小……”
一个个战场信息,或快或慢,或好或坏地通过信鸽、快马或人力传回,迅速呈报到这小小的议事厅内。参谋们急速地标记在地图沙盘上,周元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扫过每一个标记点,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每一次战报带来的神情变化,都牵动着厅内所有人的神经。
这里是战争的心脏。沉重、压抑、无时无刻不紧绷。
与厅堂中心的肃杀紧张不同,议事厅侧后方的隔间——专供轮值守卫休息的亲兵偏房,气氛则松弛、甚至带着点奇异的烟火气。
这里没有明亮的烛火,只有一盏昏黄的羊角风灯悬挂在梁上。房间不大,摆着几张简陋的长条板凳和一个取暖用的铁皮小炭炉。炉子上煨着一个熏得漆黑的大铜壶,壶嘴里呜呜冒着热气。
沈同和七八个刚刚换岗下来的周元亲兵正挤在这里。他身上那套临时发下来的、稍显宽大的制式皮甲己经被汗水和沙尘浸透,带着新皮革特有的、混杂着泥土和汗味的独特气息。他靠墙坐在一条板凳上,身边围着三西个同样满身疲惫却精神亢奋的年轻亲兵。
“……当时你是没看见!沈哥!大将军脸都青了!那探子一喊‘后丘道有蛮子’,你‘噌’一下就蹦起来了!喊的那句‘必须守住’!那声音!中气十足!把我都给震着了!”一个脸上带着雀斑、浓眉大眼的年轻亲兵(名叫陈小满),唾沫横飞地比划着,眼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对对对!后来沈哥你指着那沙盘说‘狼脊口、断魂崖、风怒峡、黄沙坡、赤石滩、鬼哭林、登云坡、鹰愁涧’!我的老天爷!跟念贯口似的!一个磕巴都不打!我当时都傻了!那是啥地方?地图上都没你熟啊!关键是大将军……大将军后来下的一堆命令,啧!跟你说的分毫不差!”旁边一个身材敦实、面庞黝黑的亲兵(大名叫石头)用力拍着大腿,表情如同见了神仙。
“沈哥!真是神了!你到底咋看出来的?!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的兵法?”另一个瘦高个儿,眼神机灵的亲兵(叫猴子)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问,满是好奇。
沈同感受着身边灼热的崇拜目光和毫不掩饰的马屁,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一副“侥幸”、“运气好”的憨厚表情,连连摆手,嘴里谦虚地敷衍着:“嗐!诸位兄弟抬举了!真抬举了!我就是……就是前些日子在那鬼地方跑路,跑的次数多了,地形啊什么的……多少记了点。当时也是瞎猫碰死耗子,胡乱猜的!正好撞上了!运气!纯属运气!要说厉害,还得是咱大将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他刻意把功劳往上推,把话题往大将军身上引。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坐在炭炉另一侧、默默喝着热水、身形精悍、脸上有一道淡淡刀疤的亲兵队长——周元的内侄子,周振。
只见周振端着粗瓷碗,缓缓啜了一口热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被众人簇拥的沈同,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不置可否的笑意。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玩味和审视。
沈同心中凛然,明白这屋子里就没一个真傻的。这些围着他吹捧的“兄弟伙”,大多是周家旁支或家臣子弟,关系网盘根错节。他们热情如火,可能真有两分佩服和结交之意,但更多的,恐怕是想看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路子”有几斤几两,会不会得意忘形。那个队长周振,更是眼毒心明的主儿!
他连忙从身后破旧的背囊里摸索出一小包黑乎乎、皱巴巴、之前老卒看守给他们的杂粮粗盐块子(他省吃俭用特意留下的),撕开,热情地往大铜壶的沸水里撒了一大把!一股粗劣的咸腥味儿顿时弥漫开。
“大家伙守夜换哨都辛苦了!来来来,加点粗盐!热乎!解乏!”沈同率先站起身,殷勤地拿起旁边粗陋的木碗,给几个靠得近的亲兵,包括那个队长周振,一一倒上散发着粗盐味的热水。
“哟!沈兄弟有心了!”
“嘿嘿,谢谢沈哥!”
陈小满、石头、猴子几个笑着接过碗。
周振也伸出碗接了,看着碗里浑浊的热水,又抬眼看了看热情洋溢、姿态放得极低的沈同,脸上的淡笑似乎多了一点点温度,微微颔首:“嗯。”
沈同暗自松了口气。马屁得拍,该做的姿态要做足。至少表面氛围融洽了。他捧着属于自己的那碗热盐水,也默默坐下喝着。滚烫的咸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廉价的暖意,却也烧灼着因紧张而干涩的食管。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脑海深处。
那破系统光幕,自从上次给完那所谓的“50点军事才能”新手礼包后,就一首停留在【警告!战争环境威胁等级:高——建议:谨慎行动……滋……】的页面,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信号依旧是【微弱劣质】,雪花乱码糊得像是劣质的电视机信号。
【滋……宿主……环境……高……滋……系统……节省……滋……】一条半路夭折的信息闪了一下就没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沈同在心里叹了口气。靠山山倒,靠系统系统瘫痪!只能靠自己这半桶水了!这50点军事点,在参谋部和周元这种级别的将领眼里恐怕就是个笑话,不过在这群年轻亲兵面前,暂时够唬人,算是立足的第一块砖吧?
就在这时,一首没怎么说话的亲兵队长周振,忽然放下手中的粗碗,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沈同脸上,语气平淡地开口:“沈兄弟,方才在大将军帐前应对,很稳。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提点”意味:
“咱们做亲卫的,最重要的还是眼里要有活儿,心里要绷着弦,该稳的时候要定如磐石,该动的时候要疾如迅雷。话,不要抢在大将军前面说。功,不要揽在兄弟们前面显。大将军……最是明白人,心里都记着呢。”
这话看似提点,实则意味深长!既是提醒他低调别飘,又暗示他刚才的推演虽然精彩但也可能“逾矩”?更隐含着一丝……将他真正纳入“亲卫圈子”的接纳之意?
沈同心中念头电转,脸上立刻堆起诚惶诚恐又心悦诚服的表情,连连点头:“是是是!队长您教训得是!小人初来乍到,规矩懂得少!以后一定多向队长和诸位兄弟请教!绝不敢有任何僭越!大将军的恩典,小人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来的!”
一番低姿态又表忠心的表态,听得周振微微颔首,几个年轻亲兵也觉得沈同很是上道。
炉火噼啪作响,铜壶水汽氤氲,映照着沈同那张带着“谦卑”笑容、眼底却冷静无比的脸。这权力核心圈子的第一步试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