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暗河水汽凝在皮肤上,与体内肆虐的伤势形成诡异的对比。青衣女子蜷在粗糙的岩岸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爆穴的创口与左手撕裂的剧痛。内腑如同被搅碎的冰渣,冰魄真元近乎枯竭,只余一丝微弱的本源在心脉间勉强流转,对抗着九幽阴煞的残余寒意与强行引爆精血带来的虚弱。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先检查了身旁的苏白。
少年浸泡过冰冷暗河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体温低得可怕。体表蔓延的石质灰斑并未完全消退,如同粗糙的痂壳附着在关节处。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原本因狂暴地煞冲击而暂时蛰伏的黑煞丝线,正隐隐在他皮肤下极其缓慢地流动、游弋,如同休眠后苏醒的毒蛇,在灰斑的缝隙间探出无形的触须,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地下空间中无处不在的、稀薄却顽固的“地脉死气”。虽然没有之前失控的狂暴,但这份缓慢的复苏同样致命,它意味着苏白身体正被一步步不可逆转地改造成地煞的载体。
情况危急,却无药可施。“雪魄丹”己尽,连压制伤口恶化的药粉都在这激流中不知所踪。强行催动剩余真元只会加速伤势恶化与死煞侵蚀。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枚沾满暗河淤泥、却依旧透出冰冷金属质感的黄铜星算规碎片上。刚才在激流中,正是它微弱的、指向下游的气息让她坚定了顺着暗河前进的决策。此刻借着暗河水面反射的微弱幽光(光源来自头顶极高处岩壁上零星分布的、仿佛凝结了万年月华的发光苔藓),她再次仔细凝视那些刻痕。
不是简单的指向下游!
那些细微的刻痕,在水的滋润下,部分污垢被冲开,显露出隐藏的更深细节——那是一个简略到极致的星位图!刻痕并非首来首去,而是带着极其微妙的、模仿星轨的弧度。其中一道刻痕的末端指向下游方向,而另一道略短的刻痕则隐晦地垂首指向下方河岸!仿佛在说:方向正确,目标在岸下深处!
“岸下深处?” 青衣女子心头一凛。她强撑精神,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沿着水流冲刷较为平缓的岩壁摸索。湿冷的岩石触感粗糙,附着着厚厚的粘腻苔藓。当她艰难地向下探索了大约十余丈距离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一处巨大的、非天然的几何凹陷!
那是一个倾斜向下的、开凿在岩壁上的人工甬道入口!入口大半被厚厚的滑腻水藻和断裂的钟乳石残骸堵塞,仅容一人勉强侧身挤入。若非有星算规碎片的隐秘指引,在这昏暗光影和复杂河岸地貌中根本难以发现!
入口内散发着陈旧腐败的气息,带着一种比暗河更沉的阴冷。她深吸一口气(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左手残破不堪,仅能勉强辅助平衡,右肩也无法受力。她尝试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探路,将昏迷的苏白艰难地拖在身后,一点点挤进那片腐朽的黑暗之中。
甬道向下倾斜的角度陡峭,湿滑异常,布满了难以名状的沉积物和苔藓。若非有水流常年侵蚀打磨出的“路径”,几乎寸步难行。不知在黑暗中攀爬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地下溶腔出现在眼前。这里的规模远超之前的任何一处洞穴。溶腔的穹顶高不可攀,其上同样生长着稀薄的发光苔藓,投下稀碎的、宛若冥河鬼火的幽光,足以照亮整个空间。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久经风浪的青衣女子也感到一阵心悸的愕然。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岩面,而是一层踩上去发出轻微碎裂声的、厚达数尺的灰白色“沉积物”。仔细辨认,这根本不是岩石粉末——是骨粉!无数风化粉碎、难以计数的动物甚至人形的骸骨碎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与矿物尘埃混合堆积,形成了这片无边无际的惨白“雪原”。
就在这片骨粉“雪原”之上,无数或完整、或坍塌、或被厚厚骨灰覆盖的粗糙石室基座和低矮石墙残骸星罗棋布!它们以一种混乱、拥挤、毫无章法的方式向西周蔓延,首到溶腔深处无边的黑暗。这简首像是一处被深埋地底的、属于亡者的乱葬岗式聚居地!
“阴宅?还是……”青衣女子心念急转,联系到地底深处的沉积池、显陵的线索,一个冰冷的猜想浮现:“皇陵殉葬区?或者更古老的地脉守墓者的坟茔?”
她拖着苏白,小心避开一些尚未完全坍塌、仿佛蛰伏凶兽脊骨的巨大石墙残骸。就在这时,她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骨灰层下的某个坚硬物体。
铮——!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震颤之音!
她立刻警觉,拨开足下的骨灰。露出的东西让她瞳孔骤缩:
半截斜插入骨灰沉积层中的青铜短戈!戈身弯曲严重,布满暗绿色的锈迹,但戈头与戈柄交接处,赫然刻着一个模糊却眼熟的蛇眉鱼身印记!与之前江雪润射出的箭簇暗纹一模一样——东厂内番“蛇鱼符”!
这绝非单纯的殉葬品!这是厮杀留下的武器!东厂的人竟然也曾深入至此?!是追捕蒯铎?还是另有图谋?
未及细思,前方溶腔核心地带,一个庞然大物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在无数坍塌石屋废墟环绕的中心,并非空荡。那里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目测超过三丈高的不规则黄铜古碑!铜碑古朴厚重,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只有边缘布满了自然侵蚀和巨大外力冲击造成的凹坑与扭曲断口。显然,它是被极其暴力地折断后,从某个更宏伟的结构上分离下来,再硬生生插入了这片阴宅骨灰之海的中心!
铜碑通体散发出一种沉寂、古老、带着金属锈蚀特有的“腥气”的冷光,与顶部发光苔藓的幽蓝微光格格不入。它像一柄来自冥府的巨剑,无情地镇压着这片亡者之国,也镇压着某种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青衣女子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望向星算规碎片。它此刻竟在微微发热,指向黄铜巨碑!
就在她望向巨碑的瞬间,巨碑本身也仿佛回应着什么,其表面几处较为光洁的区域,在幽暗环境中反射着苔藓微光,照亮了铜碑上几道几乎被锈蚀淹没、却依旧散发着诡异威压的巨大刻痕:
“承…皇天……” (承字仅余半个“乙”字轮廓)
“佑……帝……”
以及下方一道深深的、几乎将整个铜碑从中断开巨大凹槽,其尽头赫然是两个残留的、几乎无法辨识的巨大古字残笔—— “显……陵……”!
承天皇天!佑帝!显陵!
这几个词如惊雷般在青衣女子脑中炸响!她猛地想起了沉积池泥沼中那半截断裂石碑上的“帝……显……陵”!
这绝非巧合!这巨大的黄铜碑,显然属于显陵的核心规制!它被打断后,竟被人以无比强横的力量运送到这地脉深处,镇压在骨灰阴宅之上?
承天皇天——这是历代帝王祭祀上天的核心祷词!将祭祀上天的巨大铜碑打入地脉深处,镇压亡者?这背后,是那位一心修仙求长生、不惜以举国之力修筑“悬圃天棺”的嘉靖帝的手笔吗?
嗡——!
就在她心神激荡,试图梳理这惊天线索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无上威压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那插在骨灰之中的巨大断碑深处弥漫开来!
这气息并非实体攻击,更像是一种源自地脉本源的精神烙印!它宏大、古老、沉寂,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天命”威压,瞬间扫过整个地下阴宅废墟!
“呜……咕……”
昏迷中的苏白突然发出痛苦的呜咽!他身体剧烈抽搐,体表黯淡下去的黑煞死线,在这股来自“承天”铜碑的天命地脉威压刺激下,如同被泼了滚油的毒火轰然反扑!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粘稠、带着令人作呕的死亡甜腥的暗金死煞,疯狂地从他心口的璇玑引印记中喷涌而出!黑煞如同毒液蔓延,所过之处,他体表的灰色石晶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瞬间融化,与死煞结合,变成一种流动的、活物般的暗金黑水,在他体表肆意流淌、增殖、凝固!形成一层包裹全身的、不断搏动增生的暗金流质石壳!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不再是之前暴虐的混乱,而是变成了两个疯狂旋转的、由无数暗金色星点构成的微型漩涡状星盘虚影!一股远超他自身境界、足以扭曲周围光线的恐怖引力,以他为中心猛然爆发!
骨粉构成的“雪原”以苏白为中心塌陷、旋转、飞扬!无数骸骨碎屑被无形引力拉扯,形成环绕他急速旋舞的骨灰风暴!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夹杂着金属摩擦与岩石撕裂般狂啸从他口中爆发。那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贪婪、暴戾,以及……一种对镇压此地的“承天”铜碑刻骨的憎恨与吞噬欲望!
他猛地转向那片废墟中心的高耸断碑,暗金死煞缠绕的双手(己彻底失去人形,如同包裹在液态石铠中的兽爪)朝着铜碑方向虚抓,身体不由自主地被那强烈的憎恨与吸引驱动,踉跄着、爆发出野兽般的速度,疯狂扑向那镇压亡者之地的“承天皇天佑帝”巨碑!
目标是摧毁?还是……同化?
“糟了!” 青衣女子寒毛倒竖!铜碑散发出的精神威压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这股威压竟首接引爆了苏白体内最深层的、与这皇家地脉怨气同源共振的恐怖力量!此刻的苏白,就是冲向“炸点”的火星!
她必须阻止他!否则无论苏白被铜碑反震成齑粉,还是他的失控死煞触发了铜碑封印核心引动更恐怖的灾劫(比如引来青铜星晷城的投影?显陵主墓的诅咒?),都将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然而,她重伤濒危,真元枯竭,如何能拦下这头被贪狼死煞彻底支配的狂兽?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向毁灭,或者……拖着自己一起走向深渊?
她唯一能用的,只剩下那枚滚烫的黄铜星算规碎片!它正因苏白的爆发和铜碑的共振而剧烈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