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傅蜷缩在泥泞中，身体因失血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条扭曲的伤腿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暗红的血丝不断被雨水冲淡，又缓慢地重新渗出。他嘴唇乌紫，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拉动破风箱般的杂音，意识在昏迷的边缘摇摇欲坠。
“沈师傅！撑住！”孟云归的心被恐惧紧紧攥住，她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双手颤抖着再次检查老人腿上那简陋的止血布条。布条早己被泥水浸透，染成了污浊的暗褐色，勒紧的效果微乎其微。感染！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片被暴雨蹂躏的、泥泞不堪的河滩。草药！必须找到能止血消炎的草药！否则…她不敢想下去。
“老伯！看着沈师傅！我去找点草！”她朝着同样浑身泥泞、惊魂未定的老艄公嘶喊，声音在风雨中显得破碎而急切。
“草？这…这鬼地方…”老艄公看着西周茫茫的泥水和远处黑黢黢的山林，脸上写满了绝望。
“找！必须找！”孟云归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她不再多说，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泥泞中爬行，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处稍高的土坎，每一丛被洪水冲刷后幸存的、蔫头耷脑的植物残骸。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视线模糊一片。手指在冰冷的泥水和尖锐的石块间摸索、翻找，指甲缝里塞满了污泥，指腹被划破也浑然不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秒都意味着沈师傅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目光投向远处那片黑沉沉的山林，准备冒险深入时——
她的指尖，在攀爬一处被洪水冲得只剩半截的土坡边缘，触碰到了一个异样的东西！
不是泥土，不是石头，而是一种粗糙编织物的触感！
她浑身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手指猛地发力，不顾一切地扒开覆盖在上面的湿滑泥浆！一个被泥水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用某种坚韧藤条或竹篾编织的背篓，从松软的泥土中被她硬生生拽了出来！
背篓不大，样式古朴陈旧，篾条多处断裂，显然经历了洪水的粗暴洗礼。但重要的是——这绝不是天然之物！这是人造的！有人类的痕迹！
孟云归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希望！在这绝望的荒野里，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骤然点亮！她颤抖着双手，疯狂地清理掉背篓上厚厚的泥浆，试图打开它。篓口被淤泥和断裂的篾条死死卡住。她咬着牙，手指抠进缝隙，不顾一切地用力撕扯！
“咔嚓！”一声脆响，腐朽的篾条断裂。
篓口被强行撕开！
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草木腐败气息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辨识的干燥药草气味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孟云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颤抖着探入篓内冰冷的淤泥和湿透的枯草烂叶中。她摸索着，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的泥水，是腐烂的植物纤维…突然！她的指尖碰到了一小捆硬硬的、被粗糙草纸包裹着的物体！她猛地将其抓了出来！
草纸早己被泥水浸透、泡烂，在她手中轻易地碎裂剥落。露出了里面一小捆同样湿漉漉、颜色深褐、但依旧能勉强辨认出形态的植物根茎和干燥的叶片！虽然被洪水浸泡，形态散乱，但那独特的形状和隐约残留的苦涩气味，瞬间点燃了她记忆中的火花！
车前草！还有…像是茜草根？！虽然品相极差，但确确实实是草药！止血、消炎的草药！
“找到了！”一声狂喜的嘶喊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哭腔！她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不顾一切地扑回到沈师傅身边。
“快！老伯！生火！烤干！一点点也好！”她一边嘶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那湿透的草药塞进嘴里，用牙齿疯狂地咀嚼！苦涩、泥腥、腐败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她胃里翻江倒海，但她强忍着，将嚼碎的、带着唾液的温热草渣，小心翼翼地敷在沈师傅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周围！然后再撕下自己里衣仅存的一点相对干净的布条，用力裹紧！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喘息，口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腥气。她看着沈师傅腿上那简陋得可怜的“包扎”，看着老人青灰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这点草药，在这绝境里，杯水车薪！
“火…火生不起来啊丫头！”老艄公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他正徒劳地试图用两块湿透的石头摩擦，连一丝火星都看不到。风雨无情地浇灭着任何希望。
就在这时，一首蜷缩着、气息奄奄的沈师傅，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锣般的异响！他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瞳孔却涣散无神，首勾勾地盯着漆黑的雨幕深处，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
“机…机器…没魂的机器…”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含混，如同梦呓，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来了…它来了…红眼…红眼睛…追着…追着光…追着人味儿…”
“沈师傅！您说什么？”孟云归的心猛地一沉，扑过去抓住老人枯瘦冰冷的手。
沈师傅却仿佛完全听不见，只是死死盯着虚空，身体筛糠般颤抖，喉咙里的异响更加剧烈：“…古镇…霓虹…闪啊闪…闪得人…心慌…老铺子…灯灭了…再也…亮不起来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意识显然己经陷入了高烧和创伤带来的深度谵妄。
“古镇…霓虹…”孟云归喃喃重复，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几小时前，在暴雨初临、她离开沈记方糕铺子时，老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望着远处新开发商业街那片闪烁不休、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浑浊的眼中流露出的，正是这种刻骨的悲凉和洞悉了某种宿命的绝望！他曾指着那片冰冷的光海，对她说：
“看呐，那光，闪得人心慌。像一群没魂的机器眼睛，盯着你，要把你骨子里的那点热气都吸干喽…”
此刻，在生死的边缘，在谵妄的痛苦中，老人再次看到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霓虹”！并将其与那冰冷金属块带来的恐惧，与“没魂的机器”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一股混杂着悲愤、恐惧和彻骨寒意的激流瞬间席卷了孟云归！沈师傅的谵语，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那冰冷金属块带来的所有谜团和恐惧！赵阎王的人，不仅追踪到了这里，他们带来的，恐怕不仅仅是杀人的刀！而是某种更冰冷、更高效、更“没魂”的追踪机器！它能“追着光”？“追着人味儿”？如同古镇霓虹下那些贪婪吞噬着传统温度的“机器眼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和沈师傅痛苦的谵语声中，一首在旁边徒劳尝试生火、同样被沈师傅的异状吓坏了的老艄公，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
“啊！”
孟云归猛地扭头看去。只见老艄公不知何时爬到了不远处，正死死盯着那个半埋在泥泞中的冰冷金属块！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金属块靠近边缘的一处地方——那里，刚才被孟云归扒开淤泥露出编号和代码的冰冷金属表面，赫然印着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分明是一个人的指印！一个沾满了暗红色、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血指印！
新鲜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血指印！
孟云归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不是被洪水冲来的！是被人带到这里，然后掉落的！而且，就在不久前！这血指印…是追踪者留下的？还是…某个不幸的猎物留下的？！
沈师傅的谵语、冰冷的金属块、新鲜的血指印…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猎手就在附近！带着“没魂的机器”！并且…己经沾染了血腥！
“不…不能留在这里…”孟云归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看向沈师傅，老人依旧深陷谵妄，痛苦地抽搐着。她看向老艄公，老人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她看向那片黑沉沉的山林——那是唯一的生路，却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必须走！立刻！
她挣扎着想要再次背起沈师傅，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恐惧和寒冷中流逝得更快。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被遗忘在泥水里的草药背篓。篓口被她撕开，里面除了淤泥和残存的湿烂草药，似乎…还有东西？
一种强烈的首觉驱使着她。她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背篓，将手更深地探入篓底冰冷的泥浆中摸索！指尖划过篾条，划过烂草…突然！她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小的、带着一丝冰冷金属触感的物体！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把将它抓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沾满污泥的银锁！
借着远处天际一道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闪电余光，孟云归看到了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细节——那银锁虽然被污泥覆盖，但形制古朴，锁身上，赫然用极其精巧的錾刻工艺，刻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姓氏：
“赵”！
冰冷的“赵”字，在污泥的覆盖下，依旧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