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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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石臼·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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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灶脉行
作者:
魏不饱小姐
本章字数:
7190
更新时间:
2025-07-08

指尖距离那滩深褐色的污迹,只剩毫厘。巷子里死寂得可怕,连风都凝滞了,只有孟云归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手腕烙印尖锐的灼痛在耳膜里轰鸣。那污迹在昏暗中,如同一个不祥的伤口,狰狞地裂开在冰冷的石门槛上。

她的指尖,终于触了上去。

冰冷!坚硬!带着颗粒感的粗糙!

那不是水汽的濡湿,也不是泥土的松软。那触感粘稠而顽固,像一层干涸的、死死扒在石头上的厚重痂壳。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生锈铁钉般的腥气,顽固地钻进她的鼻腔。

血!

是血!

这念头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瞬间抽干了孟云归西肢的力气。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凝固的黑暗烫伤,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对面冰冷的砖墙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手腕的烙印在确认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剧痛!那痛感如此尖锐,如此真实,仿佛沈师傅最后的绝望与痛苦,正通过这烙印,蛮横地灌入她的血脉。

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无法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悲凉。目光死死锁在那片深褐色的血痂上,又艰难地移向那扇被鲜红封条封印的木门。封条上模糊的字迹此刻如同狰狞的符咒——“法院封条”。

沈师傅!那个倔强得像石头一样的老人!那个在暴雨夜固执地向她展示石臼舂米、叹息“机器做的糕,没魂”的手艺人!他……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凝固在门前的血,是抗争?是绝望?还是……生命的终结?

孟云归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攥着油纸包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她不能就这样离开!她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强忍着烙印的剧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扶着冰冷的墙壁站稳,目光急切地扫视着这条死寂的小巷。

巷子深处,只有两三户人家,窗户都黑洞洞的,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她跌跌撞撞地扑向离“老沈记”最近的一扇木门,用尽力气拍打着。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家吗?” 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

许久,门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刺耳声响。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睡眼惺忪的老妇人的脸,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狼狈的孟云归。

“阿婆!打扰了!您…您知道隔壁沈记方糕的沈师傅,他…他怎么样了?” 孟云归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指向那扇被封的门和门槛上的污迹。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混杂着惊惧、同情和一丝麻木的复杂神情。她叹了口气,把门缝开大了一些,压低了沙哑的嗓子:“作孽哦!老沈头他……唉!”

“他怎么了?阿婆,您快告诉我!” 孟云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天下午,就来了好些人,凶神恶煞的,说是法院的,还有……还有讨债的!” 老妇人回忆着,声音带着后怕,“动静可大了!乒乒乓乓的,老沈头在里面吼,声音都变了调,像头要拼命的困兽!后来……后来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再后来……门就开了,那些人骂骂咧咧地出来,往门上贴了那红纸(封条),还踢翻了门口他那个宝贝石臼!老沈头……是被人架着胳膊拖出来的,头上……头上都是血啊!糊了半边脸,顺着脖子往下淌,滴了一路……人就那么耷拉着脑袋,一点声气都没了……”

老妇人指了指门槛上那片深褐色的污迹:“喏,那就是他头上淌下来的……可怜见的,那么大年纪了……” 她摇着头,又重重叹了口气,“听说送去医院了,哪个医院不晓得……他那个开车的儿子,之前就撞了人欠了一屁股债,讨债的天天上门,老沈头那点棺材本,还有这祖传的铺子,怕是都填进去也不够哦……唉,这世道!”

老妇人的话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孟云归的心上。抗争?绝望?不!这是赤裸裸的倾轧!是冰冷的现实对一个坚守了一生的老人最残忍的践踏!沈师傅用尽最后力气守护的,不是一间铺子,是那石臼舂出的糕魂,是他活着的尊严!而最终,他却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头破血流地被拖离了他守护了一生的方寸之地!

孟云归的目光越过老妇人的肩膀,落在巷子更深处。借着微光,她看到沈记铺子墙根下,一个沉重、粗粝的轮廓半倾着——正是沈师傅视为命根子的那个青石老石臼!此刻,它被粗暴地推倒,像一头被砍断了西肢的巨兽,沉重地侧翻在冰冷的泥地上。臼身沾满了污泥和枯叶,内壁隐约可见残留的、干涸的白色糕粉痕迹,像一道无声的、惨白的控诉。

“石臼……他的石臼……” 孟云归喃喃着,失魂落魄地走向那倾倒的石臼。

老妇人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叹了口气,默默关上了门。巷子重新陷入死寂。

孟云归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手指颤抖着抚摸着石臼冰冷粗糙的表面。那触感,带着岁月的厚重和此刻刺骨的凄凉。臼身上,几道新鲜的、深深的划痕清晰可见,显然是被人用重物或蛮力砸击推倒时留下的创伤。就在臼口边缘,一块深褐色的、己经干涸板结的污渍赫然在目——那是血!是沈师傅的血!是抗争的印记,也是被碾碎的证明!

手腕的烙印在触碰石臼的瞬间,灼痛感骤然加剧,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那痛感尖锐地指向石臼上的血痕,指向门槛上那片深褐色的污迹,指向那扇被封印的门,在她脑中交织、冲撞,最终汇聚成一个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质问:

你写的书,你赞美的坚守,你记录的“魂”,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到底算什么?!

这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窒息。她为了记录这份“魂”,为了寻找那把“钥匙”,跋山涉水,尝尽百味。可当她声名鹊起,当她的书被捧上神坛,她笔下那些鲜活的、承载着土地精魂的人们呢?阿姐的手写菜单被撕碎,“枕河居”变成了“云水谣”;沈师傅头破血流,铺子被封,石臼倾覆,只留下一块残糕和两处刺目的血痕!

记录,难道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时代巨轮碾碎,然后在纸上留下几行悲情的注脚吗?她那些饱含深情的文字,在资本和流量的浪潮里,在“情怀填不饱肚子”的嘶吼中,是否苍白无力得可笑?

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抱着那冰冷沉重的石臼,额头抵在粗糙的石面上,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冷却内心的灼烧。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石臼上的泥土,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首到巷口传来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孟云归才从巨大的悲恸中惊醒。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她不能就这样!她不能让沈师傅的血白流!不能让那块残糕成为最后的绝唱!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艰难地站起身,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在“云水谣”里显得格格不入的烟灰色亚麻外套,不顾地上的泥泞,将它用力铺开。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扶正那个沉重的石臼。石臼纹丝不动,冰冷而固执。她咬着牙,汗水混合着泪水滑落,手腕的烙印在用力下痛得钻心。一次,两次……她调整角度,用肩膀死死顶住冰冷的臼身,双脚深深陷入泥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呃啊——!”

沉重的青石臼,终于被她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正了位置!虽然依旧沾满污迹,虽然带着无法磨灭的创伤,但它终于重新稳稳地立在了沈记铺子紧闭的门前,像一个沉默而倔强的墓碑,又像一个不屈的守望者。

孟云归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靠着石臼剧烈喘息。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包裹着残破方糕和洇血油纸的包裹,如同捧着圣物般,将它轻轻放在了石臼冰冷的臼口内。那块残破的糕,在冰冷的石臼怀抱里,显得更加凄凉,却又透着一丝奇异的庄严。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被封死的门,那门槛上刺目的血痂,还有石臼里那块无声的“糕魂”。然后,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通讯录里,“薇薇安”的名字在黑暗中闪烁。孟云归的眼神冰冷如刃,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用力按下了删除键!

那个代表着浮华、包装、妥协的名字,瞬间消失在屏幕上。

紧接着,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搜索,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联系人——“阿树(马保山徒弟)”。那个用插画记录面艺、开发“非遗面塑盲盒”的年轻人。

她点开对话框,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巷子里所有的悲凉、愤怒和最后的希望都凝聚在指尖。她开始飞快地打字,每一个字都带着石臼般的沉重和烙印灼烧的滚烫:

“阿树,我是孟云归。十万火急!我需要你立刻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和现状:苏州同里,‘老沈记方糕’沈师傅,前天下午被法院查封铺子,头部受伤送医,具体医院不明。他儿子可能涉及债务纠纷。动用你一切能用的关系,越快越好!这不是采访,是救命!”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脆。孟云归靠在冰冷的石臼上,仰头望向被狭窄屋檐切割出的、一小片墨蓝色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沉重的阴霾。手腕的烙印依旧灼痛,那痛感不再仅仅是警示,更像是一种淬炼后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头里。她删掉了通往浮华的捷径,却向一个微弱的、代表着新可能性的火种,发出了求救的信号。这信号能否穿透这沉重的黑暗?沈师傅的命运,又将在何处等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只是那个远远旁观的“记录者”了。石臼冰冷,残糕无声,血痂刺目,而前路,依旧深陷于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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