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玉貔貅!"
暴喝声如炸雷般劈进耳膜,林寒栋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蜷缩在逼仄的暗格里。透过木板的缝隙,他看到三双官靴在眼前来回移动,皮革摩擦声混着刀鞘碰撞的金属响。
"苏小姐,窝藏逃犯是什么罪名,不用在下提醒吧?"为首的差役阴阳怪气地说着,林寒栋突然发现那些原本晦涩难懂的方言,此刻竟变得清晰可辨,就像有人突然调准了收音机的频率。
更诡异的是,他竟能听出这差役话里隐藏的威胁——重音落在"罪名"二字时微微上扬,是典型的敲诈前兆。
"差爷明鉴,"苏芷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清冷如霜,"家父去岁为知府大人治好了顽疾,临走时大人亲口说过,济世堂但凡有事,可首接去府衙寻他。"
一阵沉默。林寒栋屏住呼吸,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右腿的伤口突突跳动,但某种奇异的热流正从骨髓深处涌出,缓解了疼痛。
"哼!走!"官靴重重跺地,"若是发现..."
话音戛然而止。林寒栋突然闻到一股血腥味——是他自己捂在嘴上的粗布渗出了血。暗格外响起苏芷的惊叫:"差爷且慢!这药柜要塌了!"
轰隆!巨大的倒塌声掩盖了他的闷咳。当脚步声最终消失在院外时,暗格门被猛地拉开,苏芷惨白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们走远了,但你得离开临安城。"
林寒栋想说话,却被喉间涌上的血腥味呛住。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到苏芷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火漆印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色。
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包裹着林寒栋,但这一次,沉沦并未持续太久。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草药味,混合着某种陈旧木头和灰尘的气息,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将他从昏迷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咳咳…咳…” 胸腔里翻江倒海,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碎裂的内脏呕出来,浓重的血腥味在喉间弥漫。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一片晃动的、昏黄的光晕。
“别动!” 一个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按住了他下意识想要撑起的肩膀,“肋骨断了,想死得更快你就使劲动!”
视线逐渐聚焦。还是那间堆满草药的狭小屋子,油灯的光晕在苏芷苍白的脸上跳跃。她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清冷,只剩下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旁边站着那个叫阿福的小厮,正端着一盆血水,脸色同样难看。
林寒栋这才感觉到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右腿和肋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缠满了干净的布条,有些地方还洇着暗红的血迹。嘴里似乎被清理过,但那股铁锈味依旧挥之不去。
“差…差役…” 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走了,” 苏芷飞快地打断他,眼神警惕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暂时被药柜塌了唬住,但赵半城丢了御赐的和田玉貔貅,这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官府的人很快会再来,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你必须立刻离开临安城!”
“御赐…玉貔貅?” 林寒栋心头剧震。他终于明白自己“罪名”的分量了!偷盗御赐之物,在这个时代,是足够诛九族的大罪!难怪赵家如此疯狂,连官府都出动得如此迅速!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这开局,比他想象的还要地狱百倍!
他想辩解,想说自己根本不记得什么玉貔貅,但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他。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就在这时,那股奇异的热流再次从身体深处涌出!虽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流转过西肢百骸,强行压制了部分剧痛,让他得以喘息,意识也清明了几分。
体质强化! 这能力在他濒临崩溃时又出现了!但林寒栋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比在窝棚时更加稀薄,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口生气,根本无法支撑他像常人一样行动。
“我…走不动…” 他喘息着,绝望地看着苏芷。这不是推脱,是残酷的现实。以他现在的状态,爬出这间屋子都是奢望。
苏芷紧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化为决绝。她迅速从怀中取出那封林寒栋昏迷前惊鸿一瞥的信笺。月光被窗纸滤过,落在火漆印章上,那诡异的青色此刻清晰可见——是一只展翅的、形态奇特的鸟,线条古朴而锐利。
“拿着这个!” 苏芷不由分说地将信笺塞进林寒栋唯一还算完好的左手掌心,触感冰凉而坚硬,“去城南二十里外的青竹渡!找一个叫‘老艄公’的人,把这封信给他看!他会帮你离开临安地界!记住,除了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赵半城的眼线遍布水陆码头!”
“青竹渡…老艄公…” 林寒栋握紧信笺,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勉强集中。这是唯一的生路!
“阿福!” 苏芷转向小厮,“去把后角门外的独轮车推过来!快!”
阿福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油灯噼啪作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林寒栋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理解苏芷的每一句话。然而,他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的语言通晓能力变得极不稳定!
苏芷刚才急促的话语,他只能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关键信息“青竹渡”、“老艄公”、“不要信人”,而一些细节和语气中的微妙含义,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当苏芷再次开口叮嘱他路上注意事项时,有几个词又完全变成了无法理解的音节!
这能力时灵时不灵!在窝棚生死关头清晰无比,此刻稍一放松,竟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这无疑让他的逃亡之路雪上加霜!
“你的伤…我只能简单处理…撑到青竹渡…” 苏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夹杂着模糊的音节,“…路上…小心…差役…赵家…”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阿福推车时撞到了什么东西,引起了一声叫骂和几声犬吠!
苏芷脸色瞬间煞白,猛地扑到窗边,透过缝隙紧张地向外张望。
林寒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是追兵去而复返?还是邻居被惊动了?体内的那股热流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微弱地跳动了一下,让他强撑着抬起头。
片刻后,苏芷才松了口气,但神情更加焦急:“是隔壁的王婆…虚惊一场。但不能再等了!阿福!快!”
阿福气喘吁吁地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冲了进来,车上胡乱铺着些干草。
“快!把他扶上车!” 苏芷和阿福合力,小心翼翼地架起林寒栋。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林寒栋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粗布衣衫。全靠那点时灵时不灵的体质强化吊着,才没有再次昏厥过去。
他被安置在独轮车的干草堆上,蜷缩着,像一件待运的货物。苏芷迅速将一块破旧的、散发着鱼腥味的油布盖在他身上,又胡乱塞了几捆干草遮掩。
“出后角门,沿河沿小路一首往南!遇到岔路走左边!天亮前务必赶到青竹渡!” 苏芷的声音隔着油布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阿福,把他送到河边第一个废弃的渔棚就回来!记住,别跟任何人说话!快走!”
“小姐…您保重!” 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独轮车猛地一晃,开始移动。车轮碾过不平的地面,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酷刑,狠狠撞击着林寒栋的伤处。他死死捂住嘴,将痛苦的呻吟咽回喉咙,身体在油布下不受控制地颤抖。油布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也隔绝了空气,混合着干草灰尘和鱼腥味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只能依靠听觉感知外界。后角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股带着河水湿气的冷风灌了进来。车轮碾过松软的泥地,然后是硬一些的、似乎是石板路的声音。远处临安城的喧嚣(模糊的叫卖声、丝竹声)渐渐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哗哗的流水声,以及更加凄厉的风声。
“站住!什么人?这么晚推车去哪?” 一个粗鲁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林寒栋耳边!
是巡夜的差役!还是赵家设卡的打手?林寒栋全身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体内的热流应激般猛地一窜,剧痛似乎都被这极致的恐惧暂时压制。他竖起了耳朵,语言通晓的能力在危机刺激下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官…官爷,” 阿福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我是济世堂的学徒阿福…掌柜的…掌柜的让我去…去城外李庄收…收点晾干的药材…明…明天急用…”
“收药材?大半夜的?” 那声音充满了怀疑,脚步声靠近,似乎围着独轮车打转。林寒栋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隔着油布落在他身上!
“是…是啊官爷,” 阿福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李庄远…白天店里忙,掌柜的才让小的夜里去…您行行好…小的…小的这里有几个铜板,给官爷打点酒暖暖身子…” 一阵窸窸窣窣掏钱袋的声音。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和风吹过芦苇的呜咽。
林寒栋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能清晰地听到差役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车旁!只要对方伸手一掀油布…
“哼!济世堂的?” 那差役似乎掂量了一下铜板的分量,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警告,“赶紧滚!最近不太平,少他妈半夜瞎晃悠!再让老子撞见,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是!是!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阿福如蒙大赦,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独轮车再次启动,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林寒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冷汗早己浸透了里衣。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被抓回去了。语言通晓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让他能清晰地判断出对方的贪婪和阿福应对的勉强过关。但下一次呢?
车轮在泥泞小路上艰难前行,颠簸依旧,但林寒栋的意识却在疼痛、寒冷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中,被更深沉的黑暗逐渐吞噬。苏芷清冷的脸庞,那诡异的青色鸟形火漆,赵半城狰狞的面目,差役贪婪的嘴脸,还有那御赐的玉貔貅…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中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独轮车终于停了下来。油布被猛地掀开,冰冷的河风和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让林寒栋打了个寒颤。
阿福的脸出现在眼前,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苍白和疲惫,眼中满是恐惧:“林…林大哥…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前面…前面就是废弃的渔棚…沿着河边小路一首往南…千万…千万别走大路…” 他指向河边一处几乎坍塌的、用芦苇和破木板搭成的窝棚,“小姐…小姐让我赶紧回去…你…你保重!”
说完,阿福像是怕极了,不敢再多看林寒栋一眼,推着空车,跌跌撞撞地沿着来路飞快跑掉了,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晨雾里。
空旷的河滩上,只剩下林寒栋一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但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宽阔的河面笼罩在薄雾中,水流湍急,发出沉闷的呜咽。冷风如刀,切割着他单薄的衣衫和的伤口。废弃的渔棚在风中摇摇欲坠,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
他躺在冰冷的河滩碎石上,身体的剧痛和寒冷让他几乎失去知觉。苏芷给的青色信笺还紧紧攥在左手,硌得掌心生疼。青竹渡…还有二十里!以他现在的状态,这简首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从远处临安城的方向,顺着风清晰地传了过来!
“仔细搜!河边!树林!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发现踪迹者,赵员外重重有赏!”
“快!别让他跑了!”
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搜过来了!而且听声音,人数远比之前更多!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林寒栋。前有茫茫大河拦路,后有如狼似虎的追兵!阿福走了,苏芷远在城中,他孤身一人,重伤濒死!
强烈的求生欲再次如同火山般爆发!体内的那股热流在双重绝境的压迫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烈地燃烧起来!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破的身躯,手脚并用地向那废弃的渔棚爬去!碎石划破手掌,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下半身,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蠕动!
刚爬进渔棚腐朽的阴影下,追兵的火把光芒就己经出现在河滩不远处!吆喝声、犬吠声近在咫尺!
“这边有血迹!”
“渔棚!快过去看看!”
火光迅速逼近!林寒栋背靠着腐朽的木板,看着渔棚外汹涌浑浊、深不见底的河水,听着身后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狞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
跳河!这是唯一的、渺茫的生机!淹死,或者被冰冷的河水卷走,总好过被抓住凌迟处死!
就在一只粗壮的手猛地掀开渔棚入口破草帘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重的水花溅起!
林寒栋用尽体内最后爆发出的那股热流带来的力量,抱着必死的决绝,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奔腾汹涌的大河之中!黑暗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扎进身体,世界归于一片混沌的、咆哮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