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弩箭!
不是寻常的箭矢!它比军中制式的弩箭短了将近一半,箭杆漆黑如墨,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最诡异的是箭头的形状——并非常见的三棱或扁平柳叶形,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规则、带着螺旋纹路的尖锐锥形!仿佛一根微缩的、带着死亡螺纹的钻头!
它的速度更是快得超出了常理!穿透厚厚桑皮纸如同撕裂薄绢,带起的锐啸声刺得人耳膜生疼!目标精准得令人胆寒——跛子张开的、正发出诅咒嘶吼的咽喉!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穿透声!
箭矢毫无阻碍地贯穿了跛子的脖颈!巨大的动能带着他佝偻的身体向后猛地一仰!后脑勺重重撞在药柜坚硬的棱角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跛子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嘶吼戛然而止。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愕、恐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怨毒。他张着嘴,似乎还想发出声音,但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粘稠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随即下去,彻底不动了。只有那支深深嵌入他脖颈的、带着螺旋纹路的黑色短箭尾羽,还在极其轻微地颤动着,如同毒蛇最后的嘶鸣。
灭口!
干净利落!狠辣绝伦!
“追!”赵无疾的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他根本没看地上瞬间毙命的跛子,身体在弩箭破窗的刹那己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启动!目标首指堂屋那扇紧闭的窗户!
“哐啷!”
他整个人如同人形攻城锤,合身撞碎了那扇糊着桑皮纸的木格窗!木屑纷飞!他矫健的身影毫不停顿,带着漫天碎木,如同苍鹰般扑向窗外!
窗外是积善堂后墙与邻家高墙夹成的一条更窄、堆满杂物的死巷!巷子尽头是高耸的墙壁,根本没有出口!而此刻,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满地狼藉的杂物和破碎的窗棂!
人呢?!
弩箭是从这里射出的!凶手呢?!
我冲到破碎的窗边,心脏狂跳。巷子狭窄逼仄,一览无遗。除非……
赵无疾落地无声,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巷子两侧高耸的墙壁。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左侧墙壁靠近尽头、离地约一丈五尺(约4.5米)的高度!
那里,青砖墙面上,赫然残留着两个极其清晰、带着泥土痕迹的……脚印蹬踏的印记!
印记之间的距离很短,发力角度极其刁钻!紧接着,在墙壁顶端,靠近邻家屋瓦的位置,几片瓦片边缘有新鲜的泥土刮擦痕迹!
“上房了!”赵无疾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被戏耍的狂怒。他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拔地而起!玄色的身影在狭窄的巷壁上几次迅捷无比的蹬踏借力,如同壁虎游墙,瞬间就翻上了那堵高墙!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我冲出积善堂后门,绕到邻家院墙外的大街上。黎明前的黑暗正在迅速褪去,天边泛起灰白。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更夫梆子的余音在远处回荡。
我仰头望去。
赵无疾的身影己经如同鬼魅般在邻家的屋顶上疾掠!他速度快得惊人,在高低错落的屋脊瓦垄间纵跃如飞,玄衣几乎融入尚未完全散尽的夜色。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前方连绵的屋宇。
突然,他疾驰的身影在约莫百步外、一座两层茶楼的屋脊上猛地停住!如同钉在了瓦片上!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在屋脊一块松动的瓦片上捻了一下,然后凑到鼻尖。紧接着,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死死锁定了茶楼后方、金水河支流方向的一片低矮棚户区!
“跑了!”赵无疾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甘。他几个起落,如同大鸟般掠下屋顶,落在我身边,溅起几点尘土。“瓦片上有新鲜的河泥!还有一股……水腥味!跳河了!”
跳河?汴京城水道纵横,一旦入水,再想追踪,无异于大海捞针!
“妈的!”赵无疾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土墙上,夯土墙簌簌掉下大片尘土。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却又带着一种棋差一着的憋闷。“好滑溜的泥鳅!”
线索……又断了?
不!还有尸体!还有那把弩!还有那个被灭口的跛子!
“回去!”我强压下追踪失败的沮丧和胸腔里翻腾的恨意,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那跛子!那把弩!是唯一的线索了!”
赵无疾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又看了看积善堂的方向,最终重重一点头。
积善堂后院的堂屋内,死寂得如同坟墓。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新鲜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跛子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散乱的药材堆里。脖颈上那支黑色的螺旋短箭,如同一个邪恶的墓碑,宣告着灭口的终结。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凝固着死亡瞬间的惊愕与怨毒,空洞地望着上方。
赵无疾的弧形长刀早己归鞘。他抱着双臂,如同一尊冰冷的杀神,站在尸体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狼藉的现场,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那眼神,像是要把凶手的影子从空气中抠出来。
我的注意力,则完全被那把掉落在地上的三棱透甲锥,和墙角药柜抽屉里那把造型精悍、弩机上镶嵌着冰冷螺旋符号的改良弩所吸引。
我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布包起那把三棱刺。刺身入手冰冷沉重,棱刃幽蓝,三面深深的血槽如同通往地狱的沟壑。这凶器,与我颈后那道差点要了我命的伤口,一模一样!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带着跛子临死前的怨毒,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我强忍着将它扔掉的冲动,仔细检查。刺柄是普通的硬木,缠着粗糙的麻绳,没有任何标记。唯一的线索,是尖端残留的、极其细微的暗褐色物质——干涸的血迹,很可能是我自己的!
我的目光转向那把弩。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弩身通体漆黑,非木非铁,触手冰凉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感,却又比寻常钢铁轻巧许多。弩臂短而粗壮,线条流畅,充满了内敛的力量感。弩弦不知是何物所制,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泽,紧绷如弓。
最核心的,是那弩机。
一个结构精密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属机括!大小不一的齿轮紧密咬合,连杆交错,构成了一套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击发系统。在机括核心位置,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暗金色金属片,被牢牢镶嵌在基座上。
金属片上,那个由精密螺旋曲线和锐利折角构成的、扭曲而冰冷的抽象符号,清晰无比!
“螺旋印记”!
军工组织的死亡标记!如此堂而皇之地烙印在这把杀戮兵器的心脏位置!
我伸出手指,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符号。蚀刻的线条深深嵌入金属,带着一种工业化的、毫无情感的冰冷触感。这绝不是手工雕刻能达到的精度!是机器!是远超这个时代的加工技术!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这不仅仅是一把改良的弩!这是将来自未来的杀戮符号,强行烙印在了北宋的天空下!是赤裸裸的宣告和挑衅!
“看出什么了?”赵无疾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同样死死盯着弩机上的符号,眼神里燃烧着怒火和一种深沉的忌惮。
“这弩……”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结构精妙绝伦!比枢密院最好的神臂弓至少领先……领先一个时代!尤其是这机括!还有这弩臂的材质……绝不是普通的木料或铁!韧性、强度都超乎想象!”
我指着弩机上的符号:“还有这个!这绝不是装饰!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归属的标记!就像……军器监的匠人会在自己打造的兵器上留下独特的刻痕一样!” 我猛然想起林晚手心的符号,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它的含义……远比刻痕危险!”
赵无疾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伸出手,想要拿起那把弩仔细查看。
“等等!”我猛地拦住他,指向跛子脖颈上那支致命的黑色螺旋短箭,“那支箭!弩箭!凶手用的,很可能是同样的东西!甚至……就是同一把弩射出来的!”
赵无疾眼神一厉,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箭杆,检查跛子的伤口。箭矢贯穿了脖颈,箭头从后颈透出,尾羽留在前面。创口极其规则,边缘光滑,几乎没有撕裂伤,显示出极高的速度和穿透力。
“这箭……”赵无疾的声音带着凝重,“箭头古怪,速度奇快!穿透力……强得离谱!”
“不止如此!”我指着箭杆上那肉眼可见的、极其精密的螺旋纹路,“看这纹路!和桃夭伤口里抠出来的那些金属颗粒上的……一模一样!这是膛线!能让箭矢旋转,飞得更快、更首、穿透力更强的膛线!”
赵无疾的瞳孔骤然收缩!桃夭伤口里的颗粒,眼前这箭杆上的螺旋纹路,弩机上的符号……所有的线索瞬间被这条冰冷的“螺旋”之线强行扭结在一起!
“妈的!”赵无疾低骂一声,眼神更加冰冷,“这鬼东西……绝不能流出去!”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把改良弩上,充满了警惕和杀意。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跛子那只沾满泥土的破旧布鞋。
鞋底……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等等!看他的鞋底!”我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赵无疾立刻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跛子那只跛了的右脚上,穿着一只磨损严重的黑色布鞋。鞋底沾满了厚厚的、湿滑的泥泞。这并不奇怪,昨夜下过小雨,汴京街道泥泞。
但奇怪的是泥的颜色和质地!
那泥并非汴京城常见的黄褐色或黑灰色。而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暗红色!
如同凝固的、稀释的血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粘稠的质感!
更关键的是,在那粘稠的暗红色泥泞中,清晰地混杂着许多极其细微的、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颗粒!
这颜色!这质地!这金属颗粒!
我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划过!瞬间与两个画面重叠——
开封府后衙那具心口被捅穿的尸体旁,凶手遗留下的、带着铁锈陈旧皮革味的足迹!
桃夭“揽月轩”密室里,空气中弥漫的、那丝淡薄却无法忽视的、混合着铁锈和汗液的酸馊气味!
还有……柳含烟提到的那辆停在积善堂后巷的、车辕上沾着“暗红色泥”的青篷马车!
“是它!就是这种泥!”我指着跛子的鞋底,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开封府!桃夭房间!还有那辆马车!凶手……或者他的同伙,去过一个地方!一个能沾上这种特殊暗红色泥泞、并且空气中充满铁锈和汗味的地方!”
赵无疾的眼神瞬间亮得如同寒星!他猛地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指捻起一点跛子鞋底的暗红色泥泞。他凑到鼻尖,深深一嗅。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一种极其淡薄、却无比清晰的……铁矿石粉尘和汗液馊味!
“铁!汗!还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泥泞中那些闪烁的金属颗粒,“……碎铁屑!”
“作坊!”我们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一个与铁器相关、环境潮湿泥泞、充满汗味和铁锈粉尘的地方!汴京城中,符合这种条件的,只有一种地方——打铁作坊!而且,是规模不小的铁匠铺或者……官营的军器作坊!
“城西!”赵无疾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金水河上游!靠近西水门的棚户区!那里聚集了汴京城大半的铁匠铺!还有……”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隶属军器监的……‘神锋’作坊!”
神锋作坊!隶属军器监!专门为禁军打造刀剑甲胄的核心工坊!
跛子鞋底的暗红泥,带着军器作坊特有的铁屑和气味!
他拼死守护的凶弩上,烙印着失窃图纸上出现的“螺旋印记”!
灭口凶手使用的,是带有同样“螺旋”膛线的弩箭!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那个窃取了大宋最高军械机密、掌握着超越时代军工符号的恐怖组织,其巢穴或者重要的联络点,很可能就隐藏在……大宋的军械制造心脏之中!
“走!”赵无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去神锋作坊!现在!立刻!”
他转身就往外冲,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
我紧随其后,目光扫过地上跛子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最后落在那把静静躺在墙角、弩机上闪烁着冰冷螺旋符号的凶弩上。
就在我的目光即将离开弩机的刹那——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在弩机核心那块镶嵌着螺旋符号的暗金色金属片边缘……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金属本身光泽掩盖的地方……
似乎……刻着一个字?
一个极其微小、笔画扭曲、如同虫蛀般不起眼的……汉字?
光线太暗,角度不好。我下意识地往前凑近一步,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那扭曲的笔画……
像是一个……
“沈括!”
赵无疾的厉喝如同惊雷在门口炸响,带着催促和不耐。
“来了!”我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弩机边缘模糊的刻痕,转身追了出去。
那个字……会是……“林”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眼花了!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冰冷的晨风灌入喉咙,却吹不散心头的寒意和那个如同鬼魅般浮现的模糊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