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韵未歇。
霍言深的手依旧稳稳地托在苏晚晚腰后，另一只手也未曾松开。舞池灯光重新亮起，周围掌声响起，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嫉妒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们身上，如同聚光灯般灼热。
苏晚晚率先从那份被强制拉近的、令人窒息的暧昧中挣脱出来。她微微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却挥之不去，仿佛烙印。她退开一步，拉开了社交距离，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疏离的微笑，仿佛刚才舞池中那个心跳失序、耳根发烫的人不是她。
“谢谢霍总的舞。”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刻意的客套。
霍言深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自然垂下。他深邃的目光在她刻意筑起的壁垒上扫过，没有强求，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同样平淡无波：“苏小姐的舞步很稳。”
两人之间那短暂燃烧的、几乎要冲破界限的张力，在灯光大亮的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表面的平静。然而，苏晚晚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份悸动，那份被他气息笼罩时的心慌意乱，己经在她心底刻下了痕迹。
周围的喧闹和寒暄再次涌来。霍言深很快被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围住，他再次变回了那个冷峻深沉、令人敬畏的霍氏掌权人，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苏晚晚也微笑着应付了几位前来“祝贺”她今晚“精彩表现”的人士，言辞得体，滴水不漏。
但那份喧嚣让她感到疲惫，心绪也因霍言深那意味深长的“提醒”和舞池中的靠近而纷乱不堪。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理清思路，平复那依旧在胸腔里不安分跳动的心脏。
她端起一杯清水，不着痕迹地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侧边那扇通往露天阳台的玻璃门。微凉的夜风立刻拂面而来，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草木清香，瞬间吹散了大厅里浑浊的空气和脂粉香水味。
阳台很宽敞，布置着雅致的藤编桌椅，此刻空无一人。远离了厅内的浮华与算计，只有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雕花栏杆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切割着光洁的地面。城市的璀璨灯火在远处流淌，像一条发光的河，却显得遥远而模糊。
苏晚晚走到栏杆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燥热压下去。她倚着冰凉的栏杆，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方才舞池中的一幕幕——他伸出的手，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他揽在腰间沉稳有力的手臂，他靠近时拂过耳畔的气息，还有那句低沉的警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苏晚晚脊背瞬间绷紧，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瞬间被调动起来，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霍言深走到她身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同样倚在了栏杆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眺望着远处的夜景。月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周身那股在宴会厅里刻意收敛的、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在空旷的阳台上变得更加清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张力。夜风拂动苏晚晚微卷的发梢，也轻轻撩动着霍言深一丝不苟的鬓角。
“林皓轩不会善罢甘休。”最终还是霍言深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如同大提琴的弦音，首接敲在苏晚晚紧绷的神经上。
苏晚晚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玻璃杯壁，冷笑一声：“我知道。今晚让他和白薇薇丢了这么大的脸，以他的睚眦必报，反扑只会更疯狂。”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霍总刚才提到的顾家……就是林皓轩背后真正的依仗？”
霍言深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身，目光终于从远处收回，落在了苏晚晚脸上。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明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警惕。晚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白皙的脸颊，平添了几分脆弱感，与她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形成奇异的矛盾。
“是，也不是。”霍言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林皓轩只是顾家摆在明面上的一个棋子，或者说，一把试探的刀。真正操控棋局的人，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也似乎在观察苏晚晚的反应。“顾氏集团，或者说，以顾擎苍为首的势力。他们和苏家、霍家，都有旧怨。”
“顾擎苍……”苏晚晚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她记得这个名字在父亲偶尔凝重的谈话中出现过，也隐约记得前世苏氏崩塌时，似乎有顾氏资本介入的影子，但当时她被林皓轩蒙蔽，从未深究。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什么旧怨？”她追问，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前世种种惨烈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家破人亡，自己惨死，霍言深挡刀……如果这一切的源头不仅仅是林皓轩和白薇薇的贪婪，而是源于更久远、更深沉的仇恨，那她前世的悲剧，岂非更加讽刺和可悲？
霍言深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恨意和急迫，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痛惜，又像是了然。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灯火阑珊。
“很复杂。涉及上一代甚至更早的利益纠葛、商业版图的争夺、以及……一些难以启齿的背叛。”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不愿多提的意味，“具体细节，我还在查。但可以确定的是，顾擎苍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苏家。他的野心，是整个北城的格局。”
他微微侧头，目光再次锁住苏晚晚，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苏晚晚，你现在的处境，比你想象的更危险。林皓轩的报复只是开胃菜，顾擎苍才是真正盘踞在暗处的毒蛇。你的存在，你今晚展现出的能力，尤其是你和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走得近，己经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和忌惮。”
“所以，你刚才在舞池……”苏晚晚瞬间明白了。他故意高调邀舞，不仅仅是替她解围或制造焦点，更深层的目的，是向顾氏宣告一种态度，一种无形的威慑——苏晚晚，是他霍言深关注甚至“在意”的人。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也是一种将她更深地卷入风暴中心的策略。
“是。”霍言深坦然承认，没有半分遮掩，“把你放在明处，放在我的视线和‘名义’之下，有时比让你独自在暗处摸索更安全。至少，他们动手前会多一层顾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但前提是，你要足够警惕，足够聪明，并且……接受我的安排。”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月光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清冷而迷离。苏晚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着月色和她惊疑不定的倒影。他的话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的不仅是危机感，还有一种被强行纳入羽翼下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是在保护她？还是在利用她作为对付顾氏的棋子？或者，两者皆有？
她看不透他。他的心思深沉如海，他的动机隐藏在层层冰封之下。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带来的信息，撕开了前世悲剧背后更黑暗的幕布。顾擎苍，顾氏……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她复仇版图的核心。
“我明白了。”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多谢霍总提醒。顾擎苍……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霍言深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炽烈也更加清醒的火焰，薄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月光下，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小的弧度，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记下就好。”他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散开，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保护好自己，苏晚晚。游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身影重新融入宴会厅明亮却更加危险的灯光之中，留下苏晚晚独自站在迷离的月色下，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远处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变成了无数窥视的眼睛，冰冷而充满恶意。
顾擎苍……这个名字，如同幽灵的低语，在她耳边萦绕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