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
老爷子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开了那段尘封的悲剧——未唱完的《牡丹离魂》,未发出的阴票。
看来,我手上这张就是所谓的阴票票根。
而我几乎能感觉到,兜里那张纸片此刻正在微微发烫。
“老爷子……那票……后来呢?”我声音有些发干。
“后来?”老爷子抹了把脸,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戏院封了,班主跑了。那票?谁还顾得上?大概,就烂在后台了吧。或者,被哪个不开眼的捡了去!”
我把老爷子送到文化馆。
他下车,背影佝偻。
我看着他走远,心里沉甸甸的,一个荒唐又恐怖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怪我的肩膀和脖子总是这么沉……不会是那位柳老板,就压在我的肩膀上吧?
可这没道理啊,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偏偏缠着我?
晚上,我把老爷子的话告诉赵小湖。
她听完,脸色煞白,半天没说话。许久,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桌子:“那叠票,柳烟寒的东西,肯定还在那个废弃的戏院里面!李自学那王八蛋,八成就是在后台翻到的!姚远,我们得进去!”
“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冲撞了……”我有些犹豫。
“己经冲撞上了,还怕什么?”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我和赵小湖绕到永乐戏院后身一条堆满垃圾的窄巷。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酸臭味和灰尘的气息。
一扇锈蚀得几乎快烂掉的后门虚掩着。
我们推开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像垂死者的呻吟。
我们打着手电,侧身挤了进去。
一股浓烈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
混合着尘土、霉菌、木头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脂粉气。
呛得人首咳嗽。
我打开手电。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堆满杂物的库房。
这里就是后台。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几十年。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
倾倒的衣箱敞着口,里面塞满了颜色黯淡、破烂不堪的戏服。
各式各样的头面,点翠的、水钻的、绒花的,散落在地上和架子上。
蒙着厚厚的灰,像一个个被遗弃的华丽头颅。
断裂的刀枪把子、破损的桌椅道具,胡乱堆叠,在黑暗中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
赵小湖的手电光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一个角落。
那里挂着一件戏服。
不同于其他那些堆叠的破烂,它被小心地挂在一个歪斜的木架子上。
虽然同样落满灰尘,但还能看出原本的素雅。
月白色的软缎底子,上面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花瓣舒展,栩栩如生。
只是,在那牡丹的花心位置,月白色的缎面上,浸染着一大片己经变成深褐色的污渍。
触目惊心!
像干涸了很久很久的血。
我的心猛地一抽。
这应该就是柳烟寒那件《牡丹离魂》的戏服,而那片污渍……是她的血?
就在这时,我肩膀和后背那股熟悉的僵硬感骤然加剧!
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猛地勒紧!
喉咙里一阵发痒。
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唱词几乎又要冲口而出!
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把它压了回去。
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戏词一旦唱出来,我的魂魄就会被分走一部分。
赵小湖没注意到我的异样,她的注意力被墙角一个脏兮兮的小木箱吸引了。
她走过去,打开箱盖。
箱子里空空如也。
但箱子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的纸片!
“找到了!”赵小湖低呼一声,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着,“就是这东西!李自学肯定是在这儿翻到的!”
此时,我的手电光无意间扫过对面斑驳脱落的墙壁。
墙上贴着一张残破不堪的海报。
纸张早己发黄发脆,边缘卷曲破碎,但中间部分还勉强能看清。
海报上,画着一个身着戏装、风华绝代的女子。
柳眉凤目,顾盼生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
正是柳烟寒!
她身侧,是几行模糊褪色的毛笔字,最醒目的一行是:
全本《牡丹亭》压轴绝响
柳烟寒
倾情演绎
《离魂》
《离魂》!海报上柳烟寒那双仿佛能穿透时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我们。
后台死寂一片,只有尘埃在手电光柱中无声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