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娟那泣血的坦白,那“人面疮”的恐怖真相,还有那扇门后深不见底的黑暗产业链……
它们像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我的心头。
每次开车路过“江城滋味”,看到王美娟,我胃里就一阵翻滚。
她手臂上的疮口被长袖严实遮住。
可我知道,那下面藏着一张怨毒的脸孔,无声地控诉着吞噬的罪恶。
自从倾诉秘密之后,王美娟对方秀丽那些精神小妹的态度,有所变化,不再是冷漠地旁观。
她主动跟她们聊天。
难道是介绍生意?
起初那些女孩还带着点戒备和敷衍。
但渐渐地,她们看王美娟的眼神变了,从最初的嬉笑到后来的惊疑不定,再到恐惧和动摇。
那天晚上,摊子快收尾了,人少了许多。
我坐在角落里抽烟,看着王美娟走到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精神小妹身边。
那女孩正跟同伴嘻嘻哈哈地刷着手机。
“小丽,”王美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恳切的认真,“我都听到了。听姐一句劝,那种地方……别去。”
叫小丽的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满不在乎:“姐,你说啥呢?啥地方啊?”
王美娟没理会她的装傻,目光紧紧盯着她,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切肤之痛:“就是……介绍你们去赚快钱的地方!
“啥快钱啊?”
“代孕!那种地方!千万!千万别去!”
小丽和她同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闪烁起来。
“姐……你……你怎么知道……”小丽的声音有点虚。
“我怎么知道?”王美娟惨然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恐惧,“我……我见过太多!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那不是挣钱,那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往地狱里送!你们还年轻,身体毁了,一辈子就完了!听姐的,找个正经工作,哪怕累点苦点,也比……比……”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声音哽住了,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猛地抓住小丽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女孩“哎哟”一声。
王美娟眼神灼灼:“离那些地方远点!离那些介绍你们去的人远点!不然……不然你们会后悔的!会像我一样……生不如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颤抖和力量。
那眼神里的恐惧和悔恨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小丽和同伴的心上。
两个女孩脸上的嬉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一丝被点醒的后怕。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最终没再说什么,匆匆收拾东西离开了。
看着这一幕,我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
她并非完全沉沦在黑暗里。
在自身难保、被恐惧和悔恨日夜折磨的时候,她保留着这样一份朴素的正义感。
她试图拉住那些即将滑向深渊的年轻女孩,哪怕自己己经深陷泥沼。
这份迟来的良知,这份在扭曲中挣扎出的人性光辉,让我对她的观感发生了剧烈的动摇。
王美娟看着小丽她们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
她转过身,看到我正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尴尬。
她慢慢走到我旁边,靠着油腻的塑料桌案,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
“远哥,”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看到了,我拦不住所有人,也救不了自己……”
她抬起那只长了人面疮的手臂,隔着袖子,手指无意识地着那个凸起的位置,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被无形的巨兽盯上:“我劝那些女孩别去,就是破坏他们的财路!破坏那些大人物的货源!他们估计会来找我麻烦。”
“他们?”我心头一紧,“你是说……那些代孕机构?”
“代孕机构?”王美娟惨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它们算什么?它们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壳子!是工具!真正的源头……是那些藏在后面的人!那些……那些我们根本惹不起的人!”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那些代孕机构背后……都有大人物!有的是道上混的,心狠手辣!有的,是上面的!手眼通天!他们开豪车,住别墅,玩的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他们的客户……更是了不得!”
我的心,猛地下沉。
“希望他们不要注意到我我们,不然,他们想弄我们,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我浑身发冷。
是啊!我算什么呢?
姚远,一个开网约车的司机。
每天为了油钱、房租、下一顿饭奔波。
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些邪门事儿,可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挣扎在生活底层的普通人。
面对王美娟手臂上那张怨毒的“人面疮”,我束手无策。
面对那扇绿漆铁门后血腥的“黑诊所”,我无能为力。
面对那隐藏在“代孕”光环下、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的黑暗产业链,以及那些站在食物链顶端、手握权柄或财富、视人命如草芥的“大人物”们……
我们拿什么去对抗?拿什么去揭露?拿什么去拯救?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恐惧和悔恨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女人,看着她手臂上那象征着无尽诅咒的疮口,听着她绝望的哭诉……
我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