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头，也没说话，但沉默了几息后，还是默默地拿起墙角那根自制的、顶端削尖的木棍，权当防身和挑担用，走到了门口。意思不言而喻。
景行立刻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装着鱼丸和树叶的小木盆，桂枝怕他摔了特意垫了层粗布，像捧着个金元宝。
“丹枝，”林清挽看向门口如同门神般的丹枝，“远远跟着，别让孩子们看见。”她不放心景行第一次“经商”的安全，有丹枝这个隐形保镖在，踏实。
丹枝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屋外的树影里。
林清挽站在门口，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向村口那棵老槐树——那是村里孩子常聚堆、偶尔也有行商歇脚的地方。修竹走在前头，背影挺首，刻意与抱着盆的景行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景行则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小脸上满是兴奋和紧张，嘴里似乎还在小声演练着叫卖词。
林清挽抚着微隆的小腹，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微暖，心里难得地升起一丝安稳和期待。这破败的农家生活，总算被她撬开了一道缝，透进点活泛气儿。
......
村口老槐树下。
几个拖着鼻涕的村童正无聊地蹲在地上玩石子。一个挑着担子歇脚的行商靠着树干打盹。
景行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抱着木盆小跑到槐树下，选了个离那群孩子不远不近、又能被行商看见的位置。他学着记忆中货郎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喊了出来：
“卖——鱼丸喽！新鲜出锅的鱼丸！一个铜板三颗！香喷喷滑溜溜，比肉还好吃喽！”
这稚嫩的叫卖声在寂静的村口显得格外突兀。玩石子的孩子们瞬间抬起头，好奇地望过来。打盹的行商也掀开了眼皮。
“鱼丸？啥是鱼丸？”一个稍大的孩子凑过来，狐疑地看着景行盆里盖着布的东西，“鱼做的丸子？骗人的吧？鱼腥死了！”
“不腥！一点都不腥！”景行立刻反驳，小脸涨得通红。他想起娘的嘱咐，强作镇定，小心地掀开盖布一角，露出里面白胖胖、圆滚滚的鱼丸。一股浓郁的鲜香瞬间飘散开来。“香吧？用姜和葱去了腥的！可好吃了！不信你闻闻！”
那香气实在。几个孩子忍不住围拢过来，吸溜着鼻子，眼巴巴地看着盆里的鱼丸。
“真……真一个铜板三个？”另一个孩子咽着口水问。
“嗯！”景行用力点头，拿出准备好的树叶，“买一份尝尝？保证好吃！”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一个铜板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能买好几块麦芽糖呢。
这时，那个歇脚的行商走了过来。他走南闯北，见识多些，闻着这香气也觉得新奇。“小娃子，你这鱼丸，真不腥？”
“真不腥！大叔您尝尝？”景行立刻机灵地拿起一根削尖的细树枝，幸好桂枝早有准备，拿起试吃签，插起一颗鱼丸，又用小勺子舀了点料汁淋在上面，递过去，“不要钱，您尝尝！”
行商将信将疑地接过，咬了一口。鱼丸入口，那滑嫩弹牙的口感和鲜美的滋味让他眼睛一亮！“嘿！还真不腥！又鲜又嫩！有点意思！”他三两口吃完，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爽快地摸出两个铜板，“来一份！不，来两份！”
“好嘞！”景行大喜过望，手忙脚乱地包了两份鱼丸，每份三颗，又特意多给淋了点料汁，“大叔您拿好！好吃再来！”
有了第一个“大客户”带头，孩子们也忍不住了。一个胆子大的孩子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板：“给我一份！”
“我也要一份！”
“给我也来一份！”
小小的摊位前顿时热闹起来。景行兴奋得小脸放光，动作麻利地包鱼丸、收铜板，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别急别急，都有份！一个铜板三颗！香喷喷滑溜溜的鱼丸！”他脑子转得飞快，看到有个孩子拿了两个铜板想买两份，立刻想起娘说的“薄利多销”，主动说：“小哥哥，两个铜板我给你七颗！多送你一颗！”那孩子高兴得首点头。
不远处，倚靠在另一棵树干上的修竹，面无表情地看着弟弟在人群里忙碌穿梭，小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自信和活力。听着那清脆的叫卖声和孩子们满足的咀嚼声、赞叹声，他握着木棍的手指，无意识地松了松。目光扫过弟弟小心收进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桂枝给他特意缝的简易钱袋，又飞快地移开，投向远处灰蒙蒙的田野。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不知不觉柔和了一点点。
树影里，丹枝抱臂而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西周，如同最忠诚的暗哨。看到景行应对自如，甚至懂得灵活“促销”，她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赞许。
不到半个时辰，小木盆里的鱼丸销售一空！连盆底残留的料汁都被一个孩子用树叶刮干净舔掉了。
景行抱着空盆，摸着怀里那鼓囊囊、叮当作响的钱袋，小胸脯挺得高高的，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跑到哥哥面前，献宝似的把钱袋掏出来，哗啦啦倒出十几个黄澄澄的铜板，兴奋得语无伦次：“哥！你看！卖完了！全卖完了！赚了好多铜板！娘太厉害了！鱼丸太好卖了！”
修竹看着弟弟掌心里那堆还带着体温的铜板，又看看弟弟亮得惊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铜板，而是有些生硬地拍了拍景行沾了灰尘的肩膀，低声道：“回家。”
“嗯！”景行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铜板收好，抱着空盆，像只凯旋的小公鸡，跟在哥哥身后，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蹦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告诉娘亲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景行，赚钱啦！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落在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身影上。前头的依旧沉默挺首，后面的却蹦蹦跳跳，怀里抱着空盆，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名为希望和成就感的第一桶金。这破败的农家小院，似乎正被这铜板的微光，一点点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