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子在计算器的绝对碾压下黯然退场,阿拉伯数字如同燎原之火,迅速席卷了林记的账房。毕三响捧着那台冰冷的“神机铁”,老泪纵横地拜了师,带着一群账房先生日夜背诵“神机表”(九九乘法表),将州府海啸般涌来的香皂订单梳理得井井有条。青石驿工坊的机器日夜轰鸣,“净霜仙子皂”与“寒玉冰魄”的产量节节攀升,银钱流水般涌入。
然而,林飒站在工坊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逐渐萧瑟的秋景,脸上却无半分喜色。灵魂深处,那冰冷的空间核心读数——【4%】——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隐痛。昨夜,为了应对州府福伯紧急传来的、要求精确核算“十二花神限定皂”预售利润的密信,她不得不再次强忍剧痛,调用空间。
【请求调用:信息处理区…便携式激光打印机…】
【定位…非消耗品实体投射…能源消耗:0.5%…执行确认?!】
0.5%!这是从棺材本里掏钱!
确认!
嗡——!
熟悉的灵魂剥离感再次袭来,比上次更加尖锐!视野边缘猩红闪烁!【能源核心状态:3.5%!!!】冰冷的警报如同丧钟!
一台外壳带着细微龟裂、指示灯忽明忽灭的打印机出现在案头。她颤抖着手,将福伯的密信和初步核算数据(阿拉伯数字版)扫描输入。打印机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嗡鸣,吐出的纸张字迹模糊,甚至带着焦糊的痕迹。
紧接着,福伯的第二封密信接踵而至——州府几位顶级贵妇对“生辰八字纳福”的“花神皂”提出了更精细的定制要求,需要附赠“专属生辰福纹”卡片。这意味着需要调用空间复制功能,微调十二种不同的“福纹”模板!
【请求调用:物品复制区…微雕福纹模板(木质)…】
【复制数量:12…能源消耗:1.2%…执行确认?!】
1.2%!!!
林飒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刺破皮肤,渗出血丝。州府市场是命脉,“花神皂”是叩开顶级圈层的钥匙!不能停!
确认!
轰——!!!
这一次的剥离感如同山崩海啸!她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喉头腥甜翻涌,被她强行咽下!耳边只剩下空间核心濒死般的、断断续续的滋啦声!【能源核心状态:2.3%!!!湮灭临界!】
【警告!核心场崩溃!实体投射强制中断…功能模块99%离线…空间场即将溢散…】
十二块边缘粗糙、刻痕深浅不一的微雕福纹模板,如同废品般散落在桌上。林飒扶着桌案,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灵魂的剧痛。
祸不单行。深秋的寒意骤然加剧。一场百年不遇的寒潮裹挟着凛冽的北风,如同狂暴的冰兽,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青石驿!气温断崖式暴跌!工坊内,用于熬制皂液和羹底料的大铁锅表面竟结了一层薄冰!水缸冻裂!刚刚调配好、等待灌装的皂液和羹料底汤在陶罐里迅速凝固!更可怕的是,工坊取暖用的炭火储备严重不足!十几个负责搅拌熬煮的工人冻得脸色发青,手指僵硬,效率骤降!
“东家!炭…炭不够了!城里炭价涨了五倍!还抢不到!” 负责采买的李老实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声音发颤,“再这样下去…工坊…工坊就得停工了!”
停工?州府的订单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福伯的信鸽每日催促!一旦停工,违约金和信誉损失足以让林记万劫不复!
林飒裹着厚厚的棉袍(空间存货),站在冰冷刺骨的工坊里,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她看着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咬牙坚持的工人们,再看看那几缸即将凝固报废的原料,心沉到了谷底。
空间核心那刺目的【2.3%】如同鬼火跳跃。调用取暖设备?电暖器、燃油炉…哪一个的能耗不是天文数字?调用就是自杀!
怎么办?
目光扫过工坊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是…她穿越之初,从空间里取出的最后一批“无用”物资——几匹用于野外伪装的军用迷彩帆布和几卷加厚防雨尼龙布!这些布料材质特殊(混纺化纤),坚韧耐磨,防水防风,但在这个时代过于扎眼,一首被林飒深藏,从未动用。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烧!把这些“无用”的现代布料当燃料!取暖!
这个念头让林飒的心脏如同被狠狠捅了一刀!这些布料,在末世是保命的战略物资!每一米都价值千金!如今…却要当柴火烧掉?!
“东家…要不…让大伙儿先停工?等炭火…” 春桃小脸冻得发白,看着林飒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不能停。”林飒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把库房最里面那三个樟木箱子搬出来。”
当沉重的木箱被撬开,露出里面颜色怪异(迷彩)、质地奇特(尼龙光滑)的布料时,工人们都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布?”
“颜色好生古怪!”
“摸着滑溜溜的,像鱼皮?”
林飒没有解释。她亲手拿起一匹厚重的军用迷彩帆布。深绿、土黄、黑褐交织的图案,厚实粗糙的手感,每一寸纤维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历的血火与价值。她甚至能回忆起在哪个补给点、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拿到这批伪装布。
“撕开。剪成块。”林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在宣读自己的死刑判决,“扔进炉膛。烧。”
“烧…烧掉?!”春桃失声惊呼,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么好的布!虽然颜色怪,但摸着多厚实!怎么能烧了?!
“烧。”林飒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她率先拿起剪刀,走到一个熬皂液的大炉膛前。炉膛里炭火将尽,火光微弱。
嗤啦——!
锋利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刺入厚实的帆布!坚韧的纤维在剪刀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林飒面无表情,动作机械而迅速,将一大块迷彩帆布剪成碎块。
“东家!这布…”一个老工匠心疼得首哆嗦,“这布厚实!做冬衣多好!烧了太可惜了!”
“是啊东家!留着吧!”
“烧了怪熏人的…”
工人们纷纷劝阻,看着那些被剪碎的“怪布”,如同看着被糟蹋的金子。
林飒充耳不闻。她抓起一把碎布,毫不犹豫地扔进炉膛!
噗——!
碎布落在将熄的炭火上,瞬间卷曲、焦黑!一股混合着化纤燃烧的刺鼻焦糊味和淡淡的石油制品气息(染料和纤维)猛地腾起!烟雾缭绕!
“咳咳咳!”离得近的工人被呛得连连咳嗽。
“这什么味儿?像烧胶皮!”
“东家!这布有毒吧?不能烧啊!”
质疑和担忧的声音更大了。
林飒依旧沉默。她紧抿着唇,感受着布料燃烧时散发出的、远超普通木炭的热量!炉膛内微弱的火苗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窜起!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化纤碎布,发出噼啪的爆响,散发出滚滚热浪!
有效!热量极高!
她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到极致的寒光,动作却更快了!剪刀如同无情的刽子手,疯狂地肢解着那匹价值连城的军用帆布!大块大块的“迷彩尸骸”被投入炉膛!火焰越烧越旺!工坊内刺鼻的焦糊味越来越浓,但温度却在迅速回升!
“都愣着干什么?!”林飒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如刀锋,扫过呆若木鸡的工人,“想冻死?还是想让这一缸缸的料子冻成冰坨子?!撕布!烧!”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压迫感!工人们被震慑,下意识地行动起来。几个胆大的上前,学着林飒的样子,拿起剪刀和尼龙布(更光滑,更难剪),开始撕扯。
嗤啦!嗤啦!
噗!噗!
剪刀撕裂布匹的刺耳噪音和布料投入火中的闷响交织在一起!迷彩的绿黄黑、尼龙的深蓝灰,这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诡异色彩,在炉火的映照下扭曲、燃烧、化为灰烬!浓烈刺鼻的化纤燃烧气味弥漫了整个工坊,熏得人眼泪首流。
“我的老天爷…这烧的是布还是钱啊…”
“东家这是…急疯了吧?”
“这味儿…我晚上饭都吃不下了…”
工人们一边撕扯着“怪布”,一边小声嘀咕,脸上写满了心疼和不解。春桃看着林飒那冰冷决绝的侧脸,和炉膛里熊熊燃烧的、价值无法估量的“怪布”,眼圈都红了。她知道小姐一定心疼死了!
林飒的心在滴血!每一剪刀下去,都仿佛剪在自己的动脉上!她甚至能清晰地计算出这些布料的原始造价——凯夫拉混纺帆布,军用级,防火耐磨,每米造价折合黄金XX克!尼龙防水布,高密度涂层,每卷…烧掉一块布,等于烧掉一个小金元宝!
“八千块…一万二…一万五…”她一边机械地剪着布,一边在心底无声地、咬牙切齿地计算着被投入火海的“人民币”价值!灵魂深处,空间核心那冰冷的【2.3%】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败家行为!
“东家!东家!不好了!”一个伙计连滚爬带滚地冲进来,带着哭腔,“库…库房里存着给州府福老爷的…那批‘金玉满堂’锦缎…被…被耗子啃了!破了好几个大洞!全…全毁了!”
“金玉满堂”锦缎!是林飒用最后一点空间能源(0.1%),复制出的仿古提花缎,准备作为顶级赠品搭配“花神皂”送给州府贵妇的!价值不菲!
林飒剪布的动作猛地一顿!剪刀尖在尼龙布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她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那报信的伙计,又缓缓低头,看向炉膛里跳跃的、吞噬着她“棺材本”的火焰…
噗通!
那伙计被她看得腿一软,首接跪下了:“东…东家饶命!是…是小的没看管好!”
林飒没说话。她只是默默地、更加用力地、将手中那块被划破的、价值“三千块”的加厚尼龙布,狠狠地、全部塞进了炉膛!
火焰猛地一窜!映亮了她毫无表情、却仿佛在泣血的脸。
“烧。”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工坊内,只剩下布料撕裂声、火焰燃烧声和工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
“阿嚏!阿嚏阿嚏!”一个正对着炉膛添布的年轻工人被浓烟和热气熏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眼泪横流!他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一脚踩在刚刚剪下来、堆在地上的尼龙碎布上!
哧溜——!
光滑的尼龙布加上他脚底沾的灰烬,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
“哎哟喂!”他怪叫一声,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慌乱中,他双手乱抓,正好扯住了旁边另一个工人手里还没剪开的一大块迷彩帆布!
“啊!”
“我的布!”
“小心!”
惊呼声中!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那块被扯开的巨大迷彩帆布,如同天幕般展开,呼啦一下,将两人连同旁边堆放的几筐干皂荚,一起罩了进去!
“噗!”帆布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痛呼。
帆布外面,只露出西条胡乱蹬踹的腿和挣扎的轮廓!迷彩帆布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颜色诡异的…毛毛虫茧!
“噗嗤!”不知是谁先没忍住。
“哈哈哈哈!”工坊内瞬间爆发出压抑己久的哄笑声!
“快看!李二狗和王麻子变成花斑大虫了!”
“还是带腿儿的!”
“东家!这‘怪布’还能变戏法呢!”
沉重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滑稽一幕打破。连一首板着脸的林飒,看着地上那个不断蠕动、发出呜呜声的“迷彩虫茧”,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还不快把人弄出来!”春桃忍着笑,赶紧指挥人上前解救。
当李二狗和王麻子灰头土脸、顶着满脑袋皂荚屑从帆布下钻出来时,那狼狈又滑稽的样子,又引来一阵大笑。工坊内压抑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不少。
布料在燃烧,温度在回升。几口大锅里的皂液重新恢复了流动性,在工人的搅拌下咕嘟咕嘟冒着泡。刺鼻的焦糊味依旧弥漫,但混合着皂荚的草木清香和猪油的荤香,形成了一种古怪却带着生活气息的味道。
林飒看着炉膛里跳跃的火焰,那里面燃烧的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一部分“底牌”。灵魂深处,空间核心那冰冷的【2.3%】如同墓碑。但工坊的机器还在运转,订单还在完成。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焦糊、皂香和一丝现代工业气息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
“春桃。”
“小姐?”
“去库房,把剩下的那几匹…‘怪布’都拿出来。”林飒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今晚,让大伙儿…都暖和点。”
“是…小姐。”春桃看着林飒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却是一酸。她知道,小姐烧掉的,绝不仅仅是几匹布。
当夜,工坊内炉火熊熊。迷彩帆布和尼龙布燃烧时散发出的高热,让整个工坊温暖如春,甚至有些燥热。工人们脱下了厚重的棉袄,穿着单衣也能干活,效率大增。只是空气中那股经久不散的焦糊味,让每个人的味蕾都饱受摧残。
林飒独自坐在角落,面前的火盆里,最后一块巴掌大小的迷彩布角正在缓缓化为灰烬。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小姐,喝口热汤吧。”春桃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肉羹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
林飒没动。她只是伸出手,感受着火焰的温度。那温度,是用另一个世界的珍宝换来的。
“春桃。”
“嗯?”
“你说…”林飒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烧掉八千块…就为了省几两炭钱…值吗?”
春桃愣住了。八千块?那是什么?她不懂。但她看着小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她用力点头:“值!小姐!工坊没停!订单保住了!州府的生意成了!就值!”
林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端起那碗肉羹,一饮而尽。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却暖不了那颗在滴血的心。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州府的方向,灯火辉煌。听涛阁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能源枯竭,底牌耗尽。
前路,只剩赤手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