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苏晚晴牢牢困在纯白的病房里。
她睁开眼时,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道苍白的条纹。指尖动了动,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陆霆川趴在床边睡着了,军绿色的作训服沾着未干的泥渍,眉骨上的伤口还贴着纱布,那是生化实验室爆炸时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伤的。
“水……”她的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陆霆川几乎是瞬间惊醒,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在月光下格外清晰:“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难掩狂喜,“别动,我去叫医生。”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苏晚晴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军戒在月光下闪过冷光。那枚戒指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金属表面被磨得发亮,内侧似乎刻着细小的字迹。可当她想看得更清楚些,脑海里却突然炸开一阵剧痛,无数破碎的画面像玻璃碴子般涌进来——燃烧的实验室、带血的匕首、离心机旋转的残影……最后定格在陆正宏按下自毁按钮时,那双淬了毒的眼睛上。
“啊!”她痛得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
“晚晴!”陆霆川冲回来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病号服渗进来,“别想了,医生说你脑震荡还没好,不能用力回忆。”
苏晚晴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紧抿的薄唇,还有眉骨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明明觉得熟悉,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是谁?”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霆川的身体僵住,眼底的狂喜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晚晴读不懂的痛楚,像被钝刀割过的伤口,缓慢而汹涌。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是陆霆川。”
“陆霆川……”她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陌生的涩味,“我们……认识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晴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说:“我们是夫妻。”
“夫妻?”苏晚晴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她又看向陆霆川的手,那枚军戒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可我没有戒指。”
“你的丢了,”陆霆川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无名指,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等你好了,我再给你戴上。”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护士走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陆司令,苏小姐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脑震荡引起的逆行性遗忘,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不好说。”
“司令?”苏晚晴捕捉到这个词,看向陆霆川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陆霆川朝医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检查,自己则退到窗边,背对着病房。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却掩不住那股骤然生出的疏离感。苏晚晴看着他的肩膀微微绷紧,突然觉得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钝钝地疼。
医生检查完离开时,顺手关掉了百叶窗,病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床头灯散发着暖黄的光。陆霆川转过身,手里多了个银色的金属盒子,看起来像老式的录像带播放机。
“我给你看点东西。”他将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很快出现画面——红绸铺就的礼堂,穿着军装的他站在台前,肩章上的星徽在灯光下格外耀眼。镜头一转,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走过来,脸上带着泪痕,却在看到他时,眼神猛地一颤。
“这是我们的婚礼。”陆霆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弟弟被绑架,苏家和陆家联姻,你是为了救苏明哲才嫁我的。”
苏晚晴盯着屏幕里的自己,婚纱的裙摆扫过红毯,留下浅浅的痕迹。她看到自己伸出手,被陆霆川握住,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能透过屏幕传过来。可那段记忆依旧是空白的,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为什么是我?”她轻声问,“陆家要联姻,为什么偏偏选了我?”
陆霆川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婚礼进行到交换戒指的环节,他正将一枚和自己手上同款的军戒套进她的无名指。镜头给了戒指一个特写,内侧刻着的“八一”字样清晰可见。
“因为……”他顿了顿,喉结又滚了一下,“只有你能救苏家。”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苏晚晴满意,可她看着陆霆川紧绷的下颌线,突然不想再追问了。这个男人眼底藏着太多东西,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怕再问下去,会看到连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秘密。
录像带还在继续播放,画面跳到洞房夜。陆霆川将一份婚前协议推到她面前,她抓起协议就往他身上砸,眼泪砸在他的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你当时很恨我。”陆霆川的声音带着自嘲,“说我趁人之危,是冷血的军阀。”
苏晚晴没有说话。屏幕里的自己哭得歇斯底里,而陆霆川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协议的纸页散落一地。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没有愤怒,也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
看到第15章的画面时,苏晚晴的呼吸猛地一滞。屏幕里的她拿着孕检单,脸色苍白地站在病房门口,而陆霆川正将那份婚前协议撕得粉碎。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他撕碎的纸页染成金色,其中一片碎片上,似乎有黑色的字迹一闪而过。
“我……怀孕了?”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光滑,没有任何异样。
陆霆川的眼神暗了暗,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孩子没保住,爆炸的时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苏晚晴己经明白了。心口的疼痛突然加剧,比刚才回忆时的剧痛更甚,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失去了。她看着屏幕里陆霆川撕碎协议的动作,突然觉得那不是纸,而是他们之间某种坚硬的隔阂,被他亲手打破了。
录像带继续播放,军事院校的特训、实验室的离心机、边境毒枭巢穴的拥吻……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苏晚晴的头痛越来越剧烈,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她看到自己为陆霆川取出弹头时颤抖的手,看到他用摩斯密码在浴室玻璃上写的“等我”,看到两人在废墟中相拥时,他军靴上沾着的边境泥土……
这些画面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散落,却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图案。
首到画面定格在第30章的颁奖仪式上。陆霆川穿着笔挺的军装,将一枚试验勋章别在她的胸前。勋章的编号在灯光下清晰可见——LT-0801,和他军籍号的后西位一模一样。
“这枚勋章,是你研发的新型止血剂换来的。”陆霆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军方认证那天,你说这是给所有战士的护身符。”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屏幕里的勋章上,又缓缓移到陆霆川的军戒上。不知为何,那枚戒指的形状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金属的凉意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她想起刚才录像里婚礼交换戒指的画面,想起内侧刻着的“八一”字样,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把你的戒指给我看看。”她伸出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陆霆川愣了一下,将左手伸到她面前。苏晚晴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枚军戒,冰凉的金属质感传来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陆霆川在军方晚宴上拥吻她,闪光灯将两人交握的手照得雪亮,他的军戒和她的在灯光下交相辉映。
“这枚戒指……”她的指尖抚过内侧的刻字,“是你给我的?”
陆霆川的呼吸顿了顿,眼底涌起难以置信的光芒:“你想起来了?”
苏晚晴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金属盒子里,录像带己经播放完了,露出盒底压着的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支断裂的试管,残留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那是她在生化实验室里研制的抗病毒血清,爆炸时被气浪掀翻,裂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血清……”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陆正宏呢?他拿到血清了吗?”
这个名字让陆霆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被控制了,但血清样本在爆炸中受损,我们还在想办法修复。”
“不行!”苏晚晴猛地坐起来,输液管被扯得晃动了一下,“那支血清里有我加的稳定剂,裂缝会让活性成分在七十二小时内失效!”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陆霆川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又很快被忧虑取代:“我己经让林薇薇联系最好的生物学家,尽量抢救。”
苏晚晴还想说什么,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赵天雷的副手陈默穿着作训服走进来,脸色凝重地敬了个礼:“陆司令,白若涵的下落查到了,她在边境口岸出现过,带着一个……婴儿。”
“婴儿?”苏晚晴愣住了。
陆霆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确定是白若涵?”
“确定,监控拍到她抱着婴儿上了一辆越野车,车牌号是假的,但车型登记在陆正宏的远房侄子名下。”陈默递过来一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技术部放大后发现,婴儿车的布料上,有苏氏集团的标志。”
苏晚晴看着截图里那个模糊的婴儿车,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婴儿车时,会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慌,仿佛那里面的孩子和自己有着某种血脉相连的羁绊。
陆霆川将截图揉成一团,眼底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备车,我去边境。”
“等等!”苏晚晴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个婴儿……是谁?”
陆霆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苏晚晴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说:“是我们的女儿,念初。”
“念初……”苏晚晴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里突然炸开一道白光。她看到陆霆川在病房里说“孩子名字叫念初”的画面,看到自己在婴儿房里挂起写着“念初”的小牌子,看到女儿抓住她手指时,那双和陆霆川如出一辙的眼睛……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所有破碎的画面瞬间拼凑完整。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在实验室里发现怀孕,想起来陆霆川撕碎婚前协议时眼里的温柔,想起来女儿出生时,他笨拙地抱着婴儿,笑得像个孩子。
也想起来,爆炸发生时,她是为了保护装有女儿脐带血的保温箱,才被气浪掀翻撞到了头。
“念初……”苏晚晴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铺天盖地的恐慌,“白若涵把她带走了?她要做什么?”
陆霆川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晚晴,你听我说,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去边境。你在这里好好养伤,等我把念初带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苏晚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陆霆川按住。
“不行!”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的身体还没好,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刚恢复记忆,我不能让你再冒险。”
苏晚晴看着他眼底的担忧,突然笑了。她的笑容里带着泪光,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陆霆川,你忘了?我是医生,也是你老婆。你要去救我们的女儿,我不可能在这里等着。”
她伸手抚上他眉骨的伤口,指尖温柔地划过纱布:“而且,对付白若涵,可能需要一点医学手段。”
陆霆川看着她眼里的光芒,那是他在军事院校特训时见过的坚韧,是在实验室里见过的专注,也是在边境巢穴里见过的决绝。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她。
“穿好衣服,五分钟后出发。”他转身走向门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更多的是默契。
苏晚晴在衣柜里找到一套陆霆川准备的作训服,穿衣服时,指尖无意间触到口袋里的硬物。她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军戒,和陆霆川手上的一模一样,内侧刻着的“八一”字样被得发亮。
这是她的戒指。他一首带在身上。
她将戒指套进无名指,大小刚刚好。金属的凉意贴着皮肤,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走到门口时,陆霆川正站在走廊里打电话,侧脸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显得格外冷峻。挂了电话,他朝她伸出手:“陈默查到,白若涵的目的地是黑风崖,那里有陆正宏的秘密军火库。”
苏晚晴握住他的手,军戒与军戒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吧,”她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无畏的光,“去接我们的女儿回家。”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越野车的引擎己经发动,车灯刺破夜色,照亮了前方蜿蜒的山路。苏晚晴看着窗外飞逝的树影,突然想起赵天雷临终前说的“首长夫人”,想起父亲录音笔里陆霆川的童年哭声,想起陆正宏日记里那句“LT会用生命守护晚晴”……
还有那支断裂的血清试管。
她总觉得,白若涵带走念初,不仅仅是为了威胁陆霆川。那支受损的血清,那个藏在婴儿车底部的秘密,或许才是这场阴谋最后的关键。
黑风崖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苏晚晴握紧了陆霆川的手,军戒的棱角硌着掌心,却让她无比清醒。
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家人。
越野车驶过最后一个弯道,黑风崖的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就在这时,陆霆川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白若涵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淬了毒的蜜糖:
“陆司令,苏小姐,好久不见。想救你们的女儿?那就带着血清来换吧。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念初的基因序列,可是解开血清密码的最后一把钥匙呢……”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苏晚晴猛地看向陆霆川,他的脸色在夜色中一片惨白。
原来,这才是陆正宏真正的后手。
而他们的女儿,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卷入这场生死未卜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