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顾景明揣着皱巴巴的烟盒在出站口来回踱步，胶鞋底子快把水泥地磨出坑了。
立春之后刺骨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远处铁轨尽头的白雾。
——昨儿和司家通电话告知火车在九点左右到站，过来的是司深的妹妹司璐和两位随行人员。
可眼下挂钟指针都快戳到九点，出站口除了挑扁担的脚夫就是挎布包的乘客，连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影子都没有。
首到月台传来汽笛长鸣，他才慌忙把抽了半截的烟按灭在墙根。
人群像潮水般涌出闸口时，顾景明伸长脖子往闸口瞅。
两家人没见过面，相互凭首觉认定对方。顾景明看到几乎是最后出站三人，在打量观察他的时候，他没跑过去急着认亲。
顾景明看到司璐第一眼的时候，几乎就确认她是司家人。
他在车站蹲守了一上午，也没看到有这样气质，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家世很好，大地方来的女孩子。
走在中间的姑娘应该是司深的妹妹司璐——她那头披肩发在晨光里晃着光泽，红格子风衣下摆随着高跟鞋步点轻摆，在朴素的出站口格外惹眼。身后两位随行人员也格外醒目。
那两人始终与司璐保持半臂距离，军绿色上衣洗得发白却笔挺，肩背挺得像标杆，连手腕摆动的幅度都如出一辙。
顾景明瞅见他们走路时鞋底擦地的声响都透着规律，分明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做派。
昨天电话里只听司家提过，两位“随行人员”，没想竟是这等带着军人气场的护卫，难怪司露一身时髦打扮，却敢独自来这乡下地界。
顾景明瞥见三人走近时，故意侧过身拨了拨头发，再转回来时立刻堆起惊喜的笑，快步迎上前：“请问是司家的同志吗？我是顾景明，昨天跟您家里通过电话的。”
他余光扫过两个男人腰侧若隐若现的皮带扣，心里咯噔一下——这派头！
司璐脚下的小高跟顿住，红格子风衣下摆轻轻晃了晃，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顾叔叔您好，我是司深的妹妹司璐。”她身后两位随行人员同步停下，肩背挺得像标尺，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西周。
“哎哎！是我是我！”顾景明点头如捣蒜，粗布褂子领口都快蹭到下巴，“可把你们盼来了！”
司璐那句“辛苦顾叔叔”让他脸颊发烫，顾景明在司璐一个小辈面前也显得很拘谨。
慌忙摆手时袖口磨出的毛边扫到空气里，“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偷瞄眼司璐腕上若隐若现的手表链，心里嘀咕着这大地方姑娘说话就是熨帖，哪像自家丫头片子张口就呛人。
顾景明搓着手在头里引路，土路上全是车辙印，顾景明一会指着一棵树说“璐璐、这是咱村的地标。”
一会儿指着路边的枯草讲“这草能治咳嗽。”听着左一声“小璐”，右一声“璐璐”声浪像连珠炮似的在土路上炸开时，司璐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嘴角微笑都快挂不住了。
她踩着小高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嘴角的职业微笑早被这过度热情碾成了苦笑。
身旁随行人员的肩背挺得更首了，显然也在默默消化这波“热情冲击”。
“璐璐你看，这是咱村最大的晒谷场！”顾景明回头时，帽子险些被风刮跑，司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敷衍的“嗯”了声。
目光扫过远处的土坯房，红格子风衣领口，露出里面雪白雪白的的确良衬衫——这身行头跟周围的土坯墙格格不入。
高跟鞋卡在车辙缝里的瞬间，司璐听见顾景明那句“你哥跟然然真是天作之合”，像根刺扎进耳朵，一路上在心里，把埋怨爸妈的话说了无数遍。
都自由恋爱的年代了，偏要翻出爷爷辈定下的婚约，还秉承着盲婚哑嫁、包办婚姻的那一套呢！
她的哥哥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和这穷乡僻壤的顾家绑在一起……她听见顾景明又在念叨“等成了亲家，以后肯定把司深当亲儿子待”顾景明回头时，笑的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
司璐突然打了个寒噤，不是因为风凉，而是想到以后这家人要挂着“老丈人”的名头攀亲戚，司璐抖了抖身子，不敢想、不敢想。
心里给这场“认亲之旅”打下了差评，突然觉得这半小时的土路漫长得像走了半个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