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那句低沉而威严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餐桌上空本己凝滞的空气里。
“林默,我不管你跟我女儿现在是什么关系。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配得上我们苏家吗?”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精准地刺向林默最敏感也最自卑的神经——阶级的鸿沟。配得上苏清璇?配得上苏家?这几乎是他从踏入这栋别墅起就盘旋在心头的魔咒。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清璇,希望这位始作俑者能像之前那样,用她的强势和狡黠把场面圆过去。
然而,苏清璇此刻却有些反常。她微微咬着下唇,原本带着点挑衅和小得意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怔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甚至避开了林默的目光,只是盯着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汤。苏父的问题,显然也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某些她自己可能都不愿深究的东西。是心虚?是迷茫?还是对这段“契约”关系本质的短暂反思?
指望不上她了。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被青椒灼烧后的干涩和翻涌的酸楚。他知道,此刻只能靠自己。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而是首首迎向苏父那双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伯父,”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静,“‘配得上’这三个字,分量太重,我不敢妄言。”
他顿了顿,无视苏清璇投来的诧异目光,继续道:“我出身西川云岭,父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这份根,我从不觉得低贱,它教会我勤劳、坚韧和脚踏实地。我能站在这里,站在清璇身边,”他侧头看了一眼苏清璇,眼神复杂,“不是因为我有显赫的家世,而是因为我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从山村考进燕京大学,又凭本事在清璇的公司立足。”
“至于苏家,”林默的目光重新落回苏父脸上,坦然而不卑怯,“它的财富和地位,是伯父伯母和清璇凭智慧和能力打拼积累的成果,令人敬佩。但这份成就,属于苏家,并不天然成为衡量我林默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尺。”
“我能做的,我能承诺的,”林默的声音愈发坚定,“是用我的能力、我的担当、我的真心,去对待我在乎的人和事。在工作上,我会竭尽全力,成为清璇值得信赖的伙伴和助力。在生活上…”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更模糊也更安全的表达,“我会尽我所能,尊重她,保护她,不让她因我的不足而蒙羞。”
他没有首接回答“配不配”,而是用一种近乎宣言的方式,强调了自己的根基、努力、能力和态度。他承认差距,但不妄自菲薄;他尊重苏家的成就,但不盲目仰望;他承诺付出,但回避了虚假的“配得上”承诺。这份回答,既守住了自己的尊严,也表达了对苏清璇的“重视”(在契约框架下),更巧妙地将“配不配”这个终极问题,转化为了一个需要时间检验的“行动证明”。
餐厅里一片寂静。苏父目光深沉地审视着林默,脸上看不出喜怒。苏母眼中则流露出些许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伤?这个年轻人的回答,没有预想中的卑躬屈膝或愤怒反驳,反而有一种出乎意料的骨气和清醒。
苏清璇怔怔地看着林默的侧脸。灯光下,他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勾勒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倔强的坚毅轮廓。刚才父亲的问题让她心慌意乱,下意识想逃避,而此刻林默不卑不亢的回答,像一道光劈开了她心头的迷雾,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被她视为“契约道具”的男人,内心竟藏着如此强大的内核。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晚餐在一种更加微妙复杂的气氛中结束。苏父没再继续追问,只是让佣人上了茶。苏母则温和地招呼大家去客厅坐坐。林默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借口去洗手间,暂时逃离了客厅那无形的压力场。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稍稍缓解了被青椒刺激后的灼热感和心头的沉重。他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穿着昂贵西装、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倔强的自己,感觉无比陌生。
走出洗手间,沿着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往回走。别墅很大,走廊幽深安静。就在他快要走到客厅入口的拐角时,旁边一扇虚掩着的、通往后面庭院的小门旁,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庭院里朦胧的夜色。
是苏清雅。
她还没有走?或者说…她根本没打算走?所谓的“紧急会诊”果然只是借口!
林默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想转身就走,但双脚却像灌了铅。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视线,苏清雅缓缓转过身。走廊柔和的光线映照着她清雅的侧脸,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没有了餐桌上刻意维持的平静,只剩下浓浓的疲惫、挥之不去的困惑,以及…深切的担忧。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旧情、愧疚、尴尬和隐秘关怀的复杂气息。
终于,苏清雅轻轻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寂:
“林默…”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目光在他身上那套显然价值不菲的西装上快速掠过,眼神更加复杂,“你和清璇…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她似乎憋了很久,此刻终于问出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不等林默回答,她紧接着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她脾气不好,从小被宠坏了,有时候任性起来不管不顾…你…你还好吗?” 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脖颈(青椒刺激的后遗症?)和眉宇间尚未散尽的疲惫上,充满了担忧。
这句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维护意味的关切,像一股暖流猛地注入林默冰冷酸涩的心田,瞬间让他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在经历了苏父的威严拷问、苏清璇的“亲密折磨”、以及那口让他痛不欲生的青椒之后,这句来自苏清雅的、小心翼翼的关心,几乎击溃了他强撑的防线。
就在这时,苏清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了,也问得太多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懊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然而,在后退的瞬间,或许是光线昏暗,或许是心绪不宁,她的手指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擦过了林默垂在身侧的手背。
那触感,温凉,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电流般瞬间窜遍林默的全身!与他记忆中曾经牵过无数次的、属于苏清雅的手的触感重叠在一起!
林默浑身猛地一僵,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汲取那一点可怜的温暖和慰藉。但他仅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他不能!他现在是苏清璇的“男朋友”!
这短暂的、几乎算不上接触的触碰,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林默心口剧痛。他清晰地看到了苏清雅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迅速蒙上的水汽。她飞快地收回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仿佛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情绪。
“我…我只是…”苏清雅的声音更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她失控的地方。
“清雅姐!”林默下意识地低声唤住她,声音干涩沙哑。他看着她单薄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心头酸涩与温暖交织,翻涌成一片苦涩的海。他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想说“我很好,别担心”,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苍白无力、却又饱含着复杂情绪的低语:“……谢谢你。我…没事。”
苏清雅的背影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肩膀似乎更紧绷了些。她最终还是没有停留,像一只受惊的蝶,匆匆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
林默站在原地,手背上那残留的、似有若无的温凉触感,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苏清雅那句充满担忧的“你还好吗?”和她眼中强忍的水光,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上。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场鸿门宴,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煎熬。而苏清雅这短暂的出现和那句隐秘的关怀,无疑是在他本就混乱不堪的心湖里,又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他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又该如何…面对苏清璇?
客厅里传来苏清璇略带不耐的呼唤:“林默?你掉洗手间里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整理好表情,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即将再次将他吞噬的旋涡中心走去。
本章要点与冲突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