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璇那句“金饭碗端不稳”的嘲讽,像一盆冰水浇在林默头上,瞬间浇灭了因刚才那点“语言艺术”带来的短暂眩晕。屈辱?愤怒?这些情绪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都得靠边站。那份天价违约金和“姐姐”的威胁,如同两座大山,死死压着他,让他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苏清璇那张写满“看你怎么死”的脸,也强行屏蔽了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嗒嗒嗒的指尖敲击声。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缩、打包、塞进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只留下最纯粹、最原始的本能——生存,以及用尽一切办法完成眼前的任务!
燕京大学经管院前三的脑子,在高压下被彻底激活。那些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啃噬过的晦涩理论、在图书馆角落反复演算的复杂模型,此刻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而多年底层兼职生涯锤炼出的效率、抗压能力和“见缝插针”的本事,更是瞬间融入了血液。
他不再试图去完全理解每一份文件的深层商业逻辑(那需要时间,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的目标变得无比明确且“功利”:分类、摘要、完成!
只见林默的手指如同幻影般在纸页上翻飞,目光如电,快速扫描着关键信息——项目名称、负责人、截止日期、核心诉求、涉及金额。大脑如同最高效的扫描仪和处理器,瞬间完成信息抓取、优先级排序和关键词提炼。
项目紧急程度? 看截止日期和“加急”、“特急”、“火速处理”之类的醒目标注(他甚至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紧急,哪些是部门经理习惯性加戏)。
客户重要性? 扫一眼公司LOGO和规模描述,结合他在做会展翻译时积累的“八卦数据库”(哪个公司是苏氏核心伙伴,哪个是难缠的暴发户,哪个是快倒闭来碰运气的)。
时间顺序? 文件右上角的接收日期戳,就是他最好的向导。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本能的条理性。文件在他手中如同流水线上的零件,被迅速分拣到不同的区域:A区(火葬场级别,不处理立刻原地爆炸)、B区(ICU级别,需要尽快抢救)、C区(普通病房,可以排队)、D区(体检报告,先放着看看情况)。
至于三句话摘要?林默的“底层智慧”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他不再追求文采斐然,而是力求精准、简短、戳中痛点,如同外卖平台上的商品描述——首给!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关键词+核心诉求+潜在坑点”的模板句式。
例如:
某份冗长的合作意向书:「宏达科技(B级客户),欲联合开发智能家居新品(核心诉求),要求独家授权且预付款比例过低(大坑),需法务介入(行动项)。」
一份措辞委婉的催款函:「星辉传媒(C级客户),拖欠尾款三个月(事实),暗示媒体资源受影响(威胁),建议财务部发正式函(行动项)。」
他书写飞快,字迹谈不上多漂亮,但绝对工整清晰,力透纸背。汗水再次从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也顾不上擦。整个人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全神贯注,眼中只剩下那些不断被征服的纸张。
时间在沙沙的书写声和文件翻动声中飞速流逝。
苏清璇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不知何时慢了下来,最终彻底停止。她靠在宽大的椅背里,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戏谑,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专注?
她原本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这个被她逼到墙角的小助理,如何在绝望中挣扎、崩溃。她预料中的手忙脚乱、错误百出甚至情绪失控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略感意外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运转效率。
他的速度……快得有点不正常。而且,那分类的方式,虽然简单粗暴,却出奇的有效。那些三句话摘要……苏清璇微微眯起眼,拿起手边一份刚被林默归类到A区、并附上摘要的文件。扫了一眼摘要,又快速翻阅了一下文件本身。
精准!
一针见血地抓住了核心矛盾和关键点。虽然措辞首白得近乎“粗鄙”(比如“大坑”、“威胁”),但比那些花团锦簇、云山雾罩的部门报告,清晰明了十倍不止!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那个如同高速运转陀螺般的身影。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勾勒出专注而紧绷的侧脸线条。那身昂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此刻,这份格格不入里,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底层野蛮生长出的、充满韧性的力量感?
苏清璇漂亮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意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味,悄然掠过眼底。这速度和质量……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强那么一点点?
就在这时,林默猛地将最后一份文件“啪”地一声归入C区,然后抓起笔,刷刷刷写下最后一行摘要。他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一小时五十分钟!
比苏清璇规定的两小时,还提前了十分钟!
他顾不上擦汗,连忙起身,将分好类的文件——A区、B区、C区、D区,连同上面附着的摘要便签,小心翼翼地搬到苏清璇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一角,动作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忐忑和……不易察觉的“老子终于搞定了”的解脱感。
“苏总,文件整理好了。” 林默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喘息,努力维持着平静。
苏清璇的目光从那堆被重新赋予秩序的文件上扫过,又落回林默汗津津的脸上。她没说话,只是随意地拿起最上面A区的一份文件,翻到摘要页看了看。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林默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女魔头不会又挑出什么刺吧?比如字不够好看?用词太“接地气”?或者……分类不符合她苏氏总裁高贵的审美?
就在林默内心疯狂吐槽,甚至开始盘算着如果她说“重做”自己是该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还是据理力争(虽然大概率无效)时,苏清璇终于放下了文件。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那丝冰冷的审视似乎淡了一些。她没评价文件整理得如何,反而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那双漂亮又危险的眼睛,带着一种全新的、如同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探究目光,上下打量着林默。
“林默,”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很好奇。”
林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苏总您说。”
“你这份……” 她似乎在斟酌用词,“……‘高效率’和‘接地气’的归纳能力,” 她指了指那堆文件,“是燕京大学教的?”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
林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疲惫和自嘲的苦笑:“报告苏总,学校教的是模型和理论。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那堆文件,“是生活教的。毕竟,送外卖超时要扣钱,端盘子打碎杯子要赔钱,做家教备课不充分会被家长投诉……时间就是金钱,错误就是负债,这都是血泪教训。简称——‘穷人的智慧’。”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黑色幽默,但话语里透出的那份底层挣扎的辛酸和磨砺出的韧性,却让苏清璇微微怔了一下。
她看着林默那双因为疲惫和汗水浸润而显得格外黑亮的眼睛,里面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陈述事实。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将眼前这个“签了卖身契的小助理”,和他那份详尽资料里“出身偏远农村、打西份工”的背景,稍微重合了一点。
“呵,‘穷人的智慧’?” 苏清璇重复了一遍,红唇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眼神中那点探究的兴味似乎更浓了。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对文件整理发表任何评价(这在林默看来己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她只是优雅地站起身,拿起手包,看了一眼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
“收拾一下。”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 林默下意识地问,随即又后悔了。问什么问!执行就对了!
果然,苏清璇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一丝“你问题很多?”的凉意,红唇轻启,吐出的地点却让林默瞬间石化:
“给你置办点‘行头’。”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默身上那套虽然合身但显然无法满足她“挡箭牌男友”要求的西装,眼神里充满了嫌弃,“毕竟,下周一要见的‘未来岳父’,眼光可是很毒的。你这身……”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林默瞬间紧绷的身体和脸上浮现的“又要大出血?”的惊恐表情(虽然花的不是他的钱,但穿在他身上也压力山大啊!),满意地欣赏着他丰富的内心戏。
然后,她红唇勾起一个带着恶作剧得逞般快意的、极其恶劣的微笑,慢悠悠地补充道:
“我怕他老人家,会以为我苏清璇的‘男朋友’,是从哪个工地临时借调来的‘包工头’。”
林默:“……” 他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包工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再看看苏清璇那身价值连城的行头……好像,是有点……那啥?
他看着苏清璇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走向门口的背影,内心疯狂吐槽:行头?我看是刑具吧!穿上那种贵得能吓死他老家一头牛的“战袍”,去见侦察兵出身的“未来岳父”?这难度系数,比他刚才搞定那座文件山,绝对高了不止一个珠穆朗玛峰!
他认命地抹了把额头的汗,快步跟上。内心只有一个悲壮的念头:地狱模式,果然是无缝衔接,永无止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