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核心舱内冰冷的嗡鸣仿佛都被贾母那句石破天惊的吩咐冻结了。那墨绿色的外星生物——后来众人才知道它叫“格里克”,是这艘名为“探索者号”的星际科考船的首席生物学家——三只琥珀色的复眼瞪得溜圆,几乎占据了它光滑头颅的上半部分。它那没有嘴唇的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一种短促、尖锐、类似金属摩擦的“嘶——”声,显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
“裹……裹脚布?”格里克的声音通过舱内无处不在的翻译器(此刻正疯狂分析着贾母的古汉语)传出,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它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三根修长、末端带吸盘的墨绿色“脚趾”(严格来说是移动肢)。“束缚……生长器官?为了……美观?”它的逻辑核心显然无法理解这种地球古早的“美学”。
贾母却对格里克的震惊和飞船内诡异的气氛浑然不觉,或者说,她老人家根本不在乎。她威严的目光扫过格里克那显然不符合“三寸金莲”标准的肢体,眉头皱得更深了,带着一种对“蛮夷不开化”的深深鄙夷。她再次抬了抬手,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鸳鸯!还愣着做什么?没见这位……绿皮姑娘手足无措,仪态尽失么?速去取来!要那副新的,杭绸的。”她完全把格里克当成了某个不懂规矩的番邦女子。
“老……老祖宗……”鸳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抖得像筛糠。让她去给那个三只眼、绿皮肤的怪物裹脚?这比让她跳进灌愁海还恐怖!她求助地看向周围,却发现所有人都比她更懵。
王熙凤是第一个从石化状态中挣脱出来的。她那双精明的丹凤眼,在经历了最初的宇宙级震撼后,瞬间爆发出比舷窗外星辰还要璀璨的光芒!她根本没在意什么裹脚布外星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庞大飞船内部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复杂仪器、悬浮的光屏、以及光屏上如同瀑布般流淌的、她完全看不懂却感觉异常“值钱”的符号和数据流吸引住了!
“我的个亲娘祖奶奶!”王熙凤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她一把抓住身边同样呆滞的平儿,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平儿!看见没?!看见没?!这才是真正的金山银海!比那什么邮轮、商铺、武林盟的破铜烂铁值钱万倍!这光,这影,这……这飞在空中的账本(指悬浮光屏)!”她猛地挣脱平儿,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母豹,几步就蹿到最近的一块悬浮光屏前。
光屏上正实时显示着飞船外部的星图,无数光点代表星辰,线条代表航线。王熙凤哪里懂这些?她只看到那些不断闪烁、移动、变化的光点,像极了流动的金银!她下意识地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想去戳戳那些“金银”。
“滴滴滴——!警告!未授权操作!警告!检测到未知生物接触核心导航界面!”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核心舱!红光疯狂闪烁!
悬浮座椅上的几个外星生物(包括那个水母般的通讯官“思波”和立方体组成的逻辑官“模块”)瞬间从震惊转为高度戒备!几道无形的能量屏障瞬间在王熙凤和光屏之间升起,同时,舱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几个黑洞洞的、闪烁着寒光的管状物(自卫武器),瞬间锁定了王熙凤!
“啊!”王熙凤被突然的警报和红光吓得尖叫一声,触电般缩回手,脸色煞白。但她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琏二奶奶,惊吓只是一瞬,随即那股子泼辣和不服输的劲儿就上来了。她叉起腰,对着那些指向她的武器和悬浮座椅上的外星人,柳眉倒竖,拿出了她在荣国府训斥下人的气势:“哟!这是做什么?碰一下怎么了?你们这‘琉璃账本’是纸糊的不成?碰不得?告诉你们,我可是‘荣国记’的大掌柜!你们这‘铺子’开这么大,连个招呼都不打,账目也不公开,谁知道有没有猫腻?这光点闪闪的,是金子还是银子?进项几何?出项几何?利润几何?拿出来给我瞧瞧!”
她这一番夹枪带棒、连珠炮似的质问,用的是地道的大观园市井俚语加管家术语,飞船那先进的翻译系统显然也超负荷了,屏幕上代表翻译进程的进度条疯狂跳动,最终在几个外星生物面前的光屏上,艰难地组合出一堆逻辑混乱、充满歧义的信息碎片:“……荣国……记账……大……触摸……禁止……金子……银子……利润……隐藏……检查……猫腻(一种地球小型哺乳动物?)……”
格里克的三只复眼茫然地眨动着。思波体内的流光混乱地闪烁。模块的立方体组合体甚至停滞了一瞬,似乎在努力解析“猫腻”和“利润”之间的逻辑关系。它们有限的数据库里,完全没有对应这种“商业审计式外交辞令”的模板。
“检测到高度混乱、疑似威胁性逻辑链……无法解析……建议启动一级隔离程序……”模块发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就在这剑拔弩张、鸡同鸭讲的混乱时刻,一道清越又带着点神经质的欢呼声猛地响起:
“妙哉!壮哉!此方为真仙境!”
只见贾宝玉不知何时,竟己爬上了荣国府前院那半塌的屋顶!他张开双臂,宽大的袍袖在飞船内部恒定的人造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痴迷地望着舷窗外那缓缓旋转、蓝白交织的壮丽星球,以及更远处浩瀚无垠、星光璀璨的宇宙深空,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迷醉。
“看呐!林妹妹!紫鹃!你们快看!”宝玉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地球,“那定是警幻仙姑的‘风月宝鉴’所映照的大千世界!何其渺小,又何其精妙!再看那星河!定是织女以天梭织就的云锦!不!比云锦更美万倍!”他的目光又转向舱内那些悬浮的光屏、流线型的控制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外星生物,眼中充满了毫无杂质的惊叹,“这些仙子仙童!这琼楼玉宇!这流动的仙光!这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归处!这才是真正的‘太虚幻境’!我贾宝玉,今日得窥真颜,死而无憾矣!”
他越说越激动,竟在倾斜的屋顶上手舞足蹈起来,眼看就要失足摔下!
“宝玉!快下来!危险!”黛玉在下面急得首跺脚,又气又怕,那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二级威胁!未知个体在关键结构体(指荣国府屋顶)上进行高危活动!可能引发结构失衡!”飞船的智能系统再次发出警报。
“启动温和约束程序!”那个水母般的思波终于做出了反应,它体内流光一闪。只见宝玉脚下的屋顶瓦片缝隙间,瞬间渗出几股银灰色的、粘稠如液态金属的物质,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宝玉的脚踝和小腿。
“啊?这是何物?”宝玉一惊,低头看去,只觉得脚下一凉,那银灰色物质迅速凝固,变得异常坚固,将他牢牢“焊”在了屋顶上,动弹不得。他试着拔腿,纹丝不动。“仙绳?捆仙索?”他非但不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仙姑要留我在此仙境了!妙极!妙极!”他索性盘腿坐下,对着舷窗外的宇宙,开始吟诵起《芙蓉女儿诔》的片段,仿佛在向星辰献祭。
黛玉看着屋顶上被“焊”住、还在那里摇头晃脑吟诗的宝玉,气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你这……咳咳……不知死活的……呆雁……”这次咳嗽比在武林广场那次更甚,几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高频振动波!能量级……极低……但模式异常……疑似未知能量攻击前兆!来源:雌性碳基生命体!”格里克的三只复眼瞬间锁定黛玉,生物扫描仪疯狂运转,发出急促的“嘀嘀”声。它巨大的墨绿色头颅转向同伴,语气带着科学家的狂热和一丝惊惧:“思波!模块!记录!这种振动模式前所未见!能量转化效率奇高!极可能是该原始文明某种未记载的、通过生理机能释放的生物能量武器!代号……‘病弱咳杀波’!”
思波体内的流光瞬间变成代表高度警惕的深红色。模块的立方体组合体也迅速调整形态,发出指令:“威胁等级上调!启动能量护盾局部强化!分析‘病弱咳杀波’频率,寻找反制手段!”
几个外星生物如临大敌,悬浮座椅周围瞬间亮起一圈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将黛玉咳嗽的方向死死挡住。它们紧张地注视着黛玉,仿佛在看一颗随时会爆炸的人形炸弹。
贾政看着眼前彻底失控的局面:屋顶上被“仙绳”捆住还在吟诗的儿子,被当成“人形咳杀武器”咳得快晕过去的林侄女,被武器指着还在嚷嚷查账的儿媳妇,以及那个执着于给绿皮怪物裹脚的老母亲……他只觉一股浊气首冲天灵盖,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
“噗!”一口老血喷出,贾政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再次表演了原地昏厥。这次是真的气急攻心。
“老爷!” “二老爷!” 贾府众人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慌乱。
核心舱内彻底乱成了一锅星际级的八宝粥。人类的尖叫、咳嗽、吟诗、讨账、晕倒,混杂着外星人尖锐的警报、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以及格里克对“病弱咳杀波”的狂热分析报告,构成了一曲荒诞绝伦的星际交响乐。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之际,飞船主控光屏上,代表翻译系统的进度条终于艰难地爬到了100%。一个温和、中性、带着标准星际通用语腔调的声音,通过飞船的扩音系统,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试图力挽狂澜:
“尊敬的……碳基文明访客。这里是星际联邦‘探索者号’科考船。检测到你们因未知空间异常(翻译器略去了‘次元壁破裂’这种复杂概念)意外闯入。我们对你们的文化习俗(它艰难地处理着‘裹脚布’、‘查账’、‘咳杀波’等词汇)……深表……困惑。但基于星际文明接触基本法第一条:避免冲突与误解。我们提议……”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
“进行一场……和平的……‘文化交流’?或者……一场关于‘资源价值评估标准’(它看了一眼还在嚷嚷利润的王熙凤)的……研讨会?请先停止一切……可能被误判为攻击的行为(它特别加重了‘咳杀波’三个字的读音)。”
翻译器的声音落下,舱内出现了短暂的、微妙的寂静。只有黛玉压抑不住的细碎咳嗽声,宝玉忘我的吟哦声,以及王熙凤盯着光屏上重新稳定下来的“金银光点”时,那越来越亮的、闪烁着“商机”的眼睛。
和平交流?研讨会?
王熙凤心中冷笑:这外星“铺子”家大业大,油水定然丰厚。是时候让这些“天外番商”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金陵王氏”的商业手段了。她清了清嗓子,脸上瞬间堆起最和煦(也最算计)的笑容,准备开始她的星际级“砍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