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内室门帘一挑，宜修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家常袄子，脸色比我还苍白几分，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是被那药折磨得夜不能寐。见到我，她脚步微顿，目光飞快扫过跪地的碧桃和炉上的药罐，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
“福晋怎么来了？您如今身子贵重，该好生歇着才是。”她上前行礼，语气是一贯的恭谨平静，仿佛那沸腾的药罐与她毫无干系。
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恭顺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来看看弘晖。”我径首走向内室，语气不容置喙，“顺道问问妹妹，给弘晖用的是什么方子？我闻着药气，倒与我今日服用的‘暖宫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宜修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跟在我身后：“都是些温补固本的寻常药材，弘晖体弱，太医说需缓缓调养……”她话音未落，我己踏入内室。
小小的弘晖蜷在暖炕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额上覆着冷帕子，嘴唇却干裂起皮。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偶尔发出一两声难受的呓语。才几日不见，这孩子竟又瘦了一圈，下巴尖得可怜，露在被子外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的芦苇。
心口像被重锤狠狠砸中！我疾步上前，指尖触到他滚烫的额头，那热度灼得我指尖发麻。他不是体弱，他分明是被这日复一日的“温补”生生耗干了元气！宜修，这就是你为儿子谋划的“将来”？用他的命，去换你心中那点不甘和怨恨的燃料？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冰锥刺向宜修：“温补？弘晖烧成这样，唇焦舌燥，你管这叫温补？” 声音不高，却字字淬着寒冰。
宜修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避开我的目光，死死盯着炕上昏睡的孩子，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着痛苦、疯狂、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她这副样子，哪里像一个母亲？分明是守着祭坛、准备献祭亲子的巫！
“福晋……”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妾身……妾身只是……想让他强壮些……他是妾身唯一的指望……”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凄惶。
“指望？”我逼近一步，压低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用血竭？用那些虎狼之药？宜修，你是想让他强壮，还是想让他彻底变成一个药罐子？！”
宜修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惊怒与怨毒：“你懂什么！” 她失控地低吼，像被逼到绝境的母兽，“他是我的命！我比任何人都盼着他好！可是……”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扫过这撷芳院简陋的陈设，扫过窗外正院高耸的飞檐，最终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里是刻骨的恨意与绝望，“这府里容得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弘晖吗？年世兰虎视眈眈！王爷……王爷心里又真正有他几分位置？他若太好、太显眼，只会死得更快！我宁愿他‘病’着，至少……至少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