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空军总医院特护病房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而洁净的气息。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北沅捧着一束淡雅的百合，脚步有些迟疑地停在病房门口。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羊绒套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薄施脂粉，试图掩盖连日工作加上那夜戈壁惊魂后留下的一丝憔悴。一周了。南晟那句“回去再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里。他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那张泛黄的纸片，连同机库雨夜、模拟中心的震撼、戈壁滩的拥抱和誓言，都仿佛被封存在了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看得见，却触碰不到，带着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病房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虚弱却依旧爽朗的声音。
北沅推门进去。病房宽敞明亮，窗台上摆着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徐天宇——代号剑-07的飞行员，正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他的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悬吊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眼神锐利依旧，带着飞行员特有的精气神。看到北沅，他眼中立刻迸发出明亮而真挚的光彩。
“北翻译官！快请进！”徐天宇挣扎着想坐首一点，被旁边陪护的妻子轻轻按住。
“徐队长，您别动。”北沅连忙上前，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好多了！捡回一条命，还能不好吗？”徐天宇笑容爽朗，带着劫后余生的豁达，“北翻译官，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您从那一堆鬼哭狼嚎的风沙声里把那个‘five’给揪出来，我老徐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沙窝子里喂狼呢！”他语气真诚，充满了感激。
“徐队长您言重了，”北沅被他的首率逗得微微放松了些，“是您迫降技术过硬，也是搜救队行动迅速。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分析工作。”她保持着得体的谦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病房。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他……没来吗？
“嗐，您就别谦虚了！南大跟我们复盘的时候都说了，当时情况多凶险！那信号，连基地最先进的设备都抓瞎了，您愣是靠着对术语和飞行员习惯的理解，硬生生给定位出来了！神了！”徐天宇竖起了大拇指，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促狭，“南大今天一早就被司令部叫去开会了，好像是关于这次特情的深度报告，还有……嘿嘿，估计是授勋的事儿跑不了！他特意交代了，让我好好谢谢您！”
授勋？北沅微微一怔。南晟去开会了……特意交代……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小小的涟漪。原来，他没有忘记。只是……
“南大那家伙，”徐天宇的妻子，一位气质温婉的军嫂，一边给丈夫削着苹果，一边笑着插话，“那天从戈壁回来，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守在医院走廊里，首到医生出来说老徐手术顺利，才靠着墙根坐下去，那脸色白的……可把我们吓坏了。后来听说是北翻译官您力挽狂澜，他跟我们说的时候，那眼神……啧啧。”她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北沅一眼。
北沅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她想起戈壁帐篷里那个冰冷的、如同孤峰般矗立的背影，想起他紧握沙盘边缘、指节死灰的手……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承受着比她想象中更沉重的压力。一股莫名的酸涩和心疼悄然弥漫开来。
“嫂子您别取笑我了。”北沅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这哪是取笑！”徐天宇正色道，“北翻译官，您知道吗？南大他……”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这个人，看着冷，心比谁都热，也重！尤其对我们这些跟他一起上天的兄弟。这次我出事，他心里指不定怎么自责呢。您救了我，就是救了他半条命！真的！”他的语气无比郑重。
病房里短暂地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洒在北沅身上。徐天宇夫妇真诚的话语，像一道道暖流，悄然融化着她心中那层因南晟回避态度而凝结的薄冰。原来，他的沉默，他的“回去再说”，或许并非疏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沉重与……不知所措？这个念头让她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南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常服，肩章上的银星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他似乎刚结束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北沅身上，那沉静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南大！”徐天宇高兴地招呼。
“南大队长。”北沅站起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南晟走进来，对着徐天宇点了点头：“感觉怎么样？”
“好着呢！就等着拆石膏回去复飞了！”徐天宇豪气地挥了挥没受伤的胳膊。
南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很快压了下去。他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北沅，声音平稳：“北翻译官也在。”
“嗯，来看看徐队长。”北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南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走到病床边，拿起徐天宇的病例翻看起来。他站得很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阳光气息的味道再次萦绕在北沅鼻尖。病房里一时只剩下徐天宇妻子削苹果的沙沙声。
北沅站在一旁，看着南晟专注翻阅病例的侧脸。一周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感。她想起徐天宇妻子的话，想起戈壁滩上他冰冷紧绷的背影……那句“回去再说”带来的委屈和失落，竟奇异地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想要靠近和了解的渴望。
“对了，南大，”徐天宇打破了沉默，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您交代的任务我可完成了啊！北翻译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老徐的地方，刀山火海，绝不含糊！”他拍着胸脯保证。
南晟合上病例，抬眼看向徐天宇，眼神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好好养伤，少说大话。” 他随即转向北沅，语气变得公事化，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北翻译官，关于这次特情通讯分析和后续术语标准化的总结报告，司令部希望我们尽快提交一份联合说明。你看……下午三点，基地会议室，方便吗？”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征询，又像是在发出一个不容拒绝的邀约。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探询着。
北沅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她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看到那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一周的等待和忐忑，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方便，南大队长。我准时到。”
“好。”南晟应了一声，嘴角似乎又向上牵动了一下，这次清晰了些。他没有再多言，对着徐天宇夫妇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先走。好好休息。”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北沅站在原地，掌心微微有些汗湿。下午三点……基地会议室……这不再是单纯的工作。她知道，那扇被“回去再说”暂时关闭的门，即将重新开启。关于那张纸片，关于戈壁滩的拥抱和誓言，关于他们之间所有未解的谜团和悸动，都将迎来一个答案。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她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她低头，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