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击手中折扇轻摇,步子却慢悠悠,似是无所事事地瞥了一眼百川铺门口。
他实在闲得慌出来游船都能听见别人的八卦,倒是有趣。
那林娘子,倒是个“意思”。
他兴致起,转头问身后踱来的韩花之:“那铺子里到底卖什么?”
韩花之道:“听说是个典当兼营的铺子,收来的货物比如茶叶野货什么的又拿来转卖,平时帮助邻里记账、代写契约、出纳结算赚点钱。”
“掌柜的是谁?”
“就是那位林娘子。”
许击摸了摸下巴:“能看账,会记账,还有茶叶……那倒也能做点生意。”
韩花之嘿嘿笑:“公子也想入股?”
“入股倒不至于,”许击扇子一合,“但我倒真有一笔闲钱,想看看她能不能管账。”
“那要做什么生意?”
许击瞥一眼街角,说:“听闻这林西府绣坊众多,我打算做一笔‘江南贡绣’的买卖。”
韩花之一愣:“公子要做绣品?”
“由不得我,”许击笑,“后宫那位想为皇嫂贺寿,绣品要有‘江南水色’,御前内务省点名林西县。但他们只管采办,我得替他们挑出合适的人手,省得又出岔子。”
“所以您打算……”
“找这林娘子,先试一笔账,看她可用否。”
韩花之暗自啧舌:王爷这‘随口一说’,怕是随手拾趣。
许击并非久居京城,他的封地在襄州,年少时便被皇帝兄长外放为安抚人心,册封时虽名为王,实则游于边外,极少过问朝堂,也未在六部留职。
公子整日在林西闲逛,所用银两宽裕,旁人道是察风听政,其实花之最清楚那不过是他闲极无聊之下,顺手玩的一局。
这位王爷,最怕的不是世人盯他太紧,而是日子太松太淡,韩花之仰天长叹我要是也这么闲就好了。
贡绣之事本不归他管,内务省几番催促宫绣出样,而他偶然在赴林西途中接到一道手令,请其顺道核账。他也懒得推辞,权当旅中消遣,便随意翻了几页账本。发现账中出入荒唐、官坊之间有意遮掩,才随口让花之“找个本地账目通透的人问问”。
林娘子这才落了眼。
翌日一早,百川铺还未开门,门外己立了一人。
韩花之双手抱着一包绢料,一副“替主请安”的懒散模样,笑道:“林娘子,我家公子说,昨日得罪,今儿想托您一笔小事。”
林言之尚未应声,霜杏己在后头喊:“是那个游侠公子?”
林言之不语,侧身让道:“进来再说。”
韩花之把绢料往柜上一放,笑嘻嘻道:“事情不难,便是前日我们从府衙收来几家绣坊的报价账册,公子说怕有虚数,想请娘子帮忙看一眼,指点一二。”
林言之挑眉:“既是绣坊之事,为何不找清和夫人?”
“清和夫人本就人情太重,怕看不出。”韩花之也不掩饰,“况且……我们公子最是信账目。”
林言之沉吟片刻,目光掠过那些账目。纸上字迹虽秀,却有浮夸之意,果然三家绣坊报数极高,个中一笔竟将‘月白绫’标作‘湖绢’,连计量单位都混了。
她指了指:“这笔是错的,那笔报得虚,若真要用货,这家最稳。”
韩花之眼睛一亮,转头便拱手:“我回去复命。”
不多时,许击自外入。
他仍是那副不慌不忙模样,笑道:“林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林言之站在柜后,神色淡然:“公子之事,怎敢虚应?”
许击眯眼笑了笑,未多解释,只将一枚小银锭放在账册旁:“小小谢礼,另有一事……这次贡绣,是我家中人托我暂代协理,时日仓促,需再甄选绣坊并拟下几笔分账契书。不知娘子,可否再借我几日笔墨?”
林言之见他来路不简单,因着想避嫌,这样的人不来往的好,沉默一瞬,故意道:“若是银账文契,我可代书。若涉贿选或利益倾轧,还请公子另寻他人。”
头一次见王爷碰一鼻子灰,韩花之忍不住仰天憋笑,真是大快人心啊。
许击闻言却笑了笑,并未退却,反倒将扇子轻轻一合,道:“好,那我便只托娘子写账,不问旁事。”
说罢便转身而去,步履悠然,仿佛此来不过一场闲游。
林言之低头,指尖轻敲桌面。霜杏端茶进来,悄声问:“这位游侠公子……似乎不是什么闲人。”
林言之不语,眸中一抹浅光滑过,低声道:“不闲,却偏爱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