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百川铺生意日盛，麻布、木器、药材源源而来，换作银钱堆了半间账房。
那日清晨，林言之翻完账簿，合上封皮，心中也生出一丝踏实。
这一季，她给卢采秋分了红，又预留出一整年的伙计工钱，霜杏的嫁妆也早早备齐，绸缎首饰一应俱全。余下的钱，她咬咬牙，干脆买下城西一处新宅——前厅、后院、厢房俱全，虽不富丽，却气派周正。
新宅入伙这日，天光明朗，院中张灯结彩，霜杏抱着新买的水缸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咱以后也算是有体面的宅子了。”
林婉宁和阮聿在院中追逐，笑声脆生生传到耳里。卢采秋抱着账本站在檐下，看着一屋子喜气，眼底也松了口气。
“姑娘。”她低声道，“这旧铺子……你可真舍得？”
“舍得。”林言之抚着新门檐，笑了笑，“旧宅留给你，看着顺心。以后这里，才是咱家。”
陈桓将两只沉木箱搬进院里，抹了把汗，回头望她：“姑娘，东西都摆好了。”
霜杏哼了一声，拿帕子给他擦脸：“傻大个，天热也不知歇口气。”
陈桓涨红了耳根，半晌才憨憨道：“……我也高兴。”
屋里屋外，人声鼎沸，一炷香后，门口陆续有邻里送来贺礼：簸箕、灯笼、长命锁，虽不贵重，却极是情分。
那夜，林言之点了新院第一炉灯，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第二日，她忙着张罗霜杏的婚事。挑喜服、选嫁妆、张罗媒人，一桩桩一件件，霜杏嘴上说嫌烦，眼角却不住红了几次。
入夏不过数日，陈桓去了城南卸货行当短工。那行当看着平常，来往的多是脚夫短工，没什么油水，倒也算稳妥。
哪知一早码头巡夜的官差突查货包，竟在一袋谷壳底下翻出一小包白粉。不到一盏茶功夫，库场便封了，十来个脚夫全被压去县衙，陈桓也在其中。
消息传回百川铺，卢采秋正与人结算账银，霜杏听得脸色刷白，手里的喜帕都掉在了地上：“怎……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林言之一言未发，先叫人去码头打探。半个时辰后，雇来探信的小伙计慌慌张张回来：“姑娘，听说那批货是新来行头的李掌柜经手，昨晚夜守的人也调了班。”
霜杏嗓音都在抖：“可……可陈桓才去了几日，什么都不懂，他哪里敢……”
林言之按着桌角，垂眸不语。须臾，她抬起头，声音极低：“霜杏，去后院，把那几份货栈交接清单取来。”
霜杏一怔：“那些是你上回帮人核数留的底账……能用？”
“总比空口白话强。”林言之淡淡道，“那李掌柜曾来铺里采买盐票，也和卢姐识面三分。他做事最怕翻旧账。”
她说罢，拎了木匣与一封写好的呈请，换了素衣发髻，带着霜杏往县衙去了。
——
午后，县衙。
堂上，汤知县神色淡淡，目光落在那封呈请上，语气不冷不热：“林掌柜，这么急就来替一个短工说情，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林言之立在当堂，面容平静：“大人，陈桓在那库场不过七日，连夜守都未轮过一回。可昨日卸货的账簿上，偏偏写着他签字点验，您若查一查交接文书，就知可疑。”
汤知县看了她一眼，慢慢抬手，接过她递上的几页清单与呈请：“你可知，这种事，若是追下去，连你也可能要作证？”
“若能查清，作证便作证。”林言之神色未改，拈了拈衣袖，“至少给他一个公道。”
汤知县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微微一哂：“你这般心性……倒也罕见。”
堂中一阵寂静。
半炷香后，汤知县缓声吩咐：“先将人发落回行，账簿与交接名单，本官要一一核实。若真另有其人，再定罪名。”
霜杏一颗心提着，首到陈桓一身疲惫从后堂出来，她才猛地松了口气。
——
回到百川铺，院子里灯影摇曳。
陈桓抱拳俯身，声线喑哑：“姑娘……若再连累您，我便是……”
“别说傻话。”林言之看着他，目色平淡，“若你真做了亏心事，也不会回来了。”
他低下头，神情一瞬似有几分酸涩。
霜杏在一旁听着，忽地红了眼，抬手狠狠敲了他一下肩膀：“死罪？你要真觉得自己命贱，也别回来吓人……再有下回，别想再让我跟着你担惊受怕！”
陈桓怔了怔，声音哑得发抖：“……对不起。”
林言之看了两人一眼，袖间拂过一缕微风，声音轻轻：“都回去吧。”
她回身入内，夜风吹动珠帘，背影仍旧那样安静，叫人心里不觉安定下来。
卢采秋索性将他介绍去了漕帮。漕帮的崔老三是个利落人，见陈桓敦厚能干，一口应下：“以后跟着我，若不贪不骗，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陈桓心里感激，暗下决心。只是他哪里知道，这漕帮的买卖看似安稳，里头也有几分隐秘，和官府多少牵连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