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辞官的那日,正值梅雨初歇,天光一寸寸洇湿在帘幔之间。雨珠在檐角轻滴,簌簌坠落在青石砖上,一点点晕开薄雾般的涟漪。
他收拾官印时,手指微微发颤。那枚铜印曾是他一夜未眠,三次请命才得以接手的要职,如今竟这般轻巧地从指间滑落,被收入木匣,再由内阁转呈皇命封存,连个说再见的机会也没有。
“真不甘心啊……”林深站在窗前喃喃。他声音轻,仿佛怕惊扰了庭前的翠竹。
身后传来脚步声,细碎,却带着熟悉的节奏。
“林大人,”程予欢将一碗热姜茶递到他掌心,“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叫你大人了?叫你小狗怎么样啊”
她的声音像是雨过后微烫的春风,拂过他冻得发涩的指尖。
林深望着她,朝她翻了个白眼
“6”
程予欢没理他,低下头在他发顶吻了一下。
从那天起,林深真的一门心思宅在家里。
说是辞官,其实更像逃避。他像一只失了巢的雀,被雨打散了羽毛,唯有躲进程予欢这片温暖里,寻一点喘息的可能。
她不说破,只每日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熬汤炖粥,裁衣洗袍,装作林府本就如此热闹。
偶尔天晴时,两人便并肩坐在廊下,她剥豆子,他削梨子,静静听雨滴从瓦缝坠落,像隔世之音。
“你说……”林深慢慢剥开一个梨,手法生疏却认真,“若我就这样一辈子不出门了,会不会很丢脸?”
程予欢挑眉:“不会。”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偏过头来看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我倒觉得你现在挺好用。”她笑眯眯地看他,一字一顿,“洗碗,削梨,听话,还会陪我睡觉。”
林深耳根一下红到了发梢,梨差点掉在地上:“我、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她靠近,手指抚过他发烫的脸颊,声音低低的,“可我就是喜欢你现在这样……只属于我。”
林深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像被驯服的小兽一样,把头靠在她肩上。
他真的变得很黏人。
早晨不肯起床,要她一遍遍哄着才肯睁眼;午睡时非要窝在她怀里,像只晒太阳的猫;甚至晚上她洗完澡,他也要贴上来,用额头蹭着她的肩膀:“冷……”
“你这副身子早晚会被我惯坏。”程予欢捏了捏他后颈。
“那就坏吧,”他轻声,“你全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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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程予欢也会想,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过平静。可每当林深依赖地贴上来,那种要被人捧在掌心、妥帖珍藏的小心劲儿,便教她的心软得不像话。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辈子没法再离开这个人了。
林深对一切都极其敏感,尤其是她的触碰。有一晚,她起夜回来,掀被子时不小心碰到他的脚踝,他本能地缩了缩,抬眼看她,声音带着困意和撒娇般的低哼:“别动我……”
“你又不是老虎,摸一下怎么了?”她笑着躺回去。
“就算是猫也不能随便碰尾巴”他小声嘀咕。
“你尾巴在哪儿?”她挑眉。
林深脸“唰”地红了,不敢说话了。
那晚他贴得很近,背对着她,耳根滚烫。程予欢想调戏他,于是伸出手去,从他腰窝一路慢慢摸上肩胛。
林深猛地抖了一下,低声说:“别摸……我怕……”
“怕什么?”
“怕你不肯停下来。”
程予欢顿住。
她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味。他不是真怕,只是怕自己会投降,会被她彻底驯服得体无完肤。
她的心忽然“咚”地重跳一下,像被不知名的情绪击中。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要他。
不只是情感的依恋,更是一种渗入骨血、攫取灵魂的渴望。她想将他完全据为己有,让他只能看她、想她、属于她。
于是她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那你求我一下,我就停。”
林深没有动。
但他指尖颤了一下。
半晌,他小声吐出一句:“求你……欢欢。”
他的声音颤得几不可闻,尾音仿佛还带了点讨好。
程予欢觉得自己的理智在那瞬间碎成一地。
夜雨落进庭前石榴树上,沙沙作响。
她拉他转过身,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吻了上去。
那一夜,榻上帐幔轻垂,帘外风雨未歇。
林深几次都要哭了,紧紧攥着她的手,不停颤抖地小声求饶:“慢一点……我受不住了……”
程予欢却偏要亲他耳垂,说:“不行,谁叫你太好看了。”
“欢欢……我真的……”他语尾颤抖。
“安静点,让我看你。”她低笑,“你现在……只属于我。”
他几乎溺死在她的温柔里。
那一晚,她抱着他睡了过去。他的手还攥着她的手指,十指交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从没见他这般乖,也从没觉得,这样一个平日温润如水、怯生生不敢首视她的人,在这样的时刻,竟能教她如此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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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林深几乎是被她从床上扶起来的。
他虚弱得不行,连走路都踉跄着,像是被风一吹就要倒。程予欢原本还想调戏他两句,结果一回头见他脸颊发白、嘴唇发红,才心生不忍。
“你昨晚是不是把我当马骑了?”林深低声抱怨。
“那你是说我骑得不够狠?”她反问,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林深睫毛颤了颤,怔住。
片刻,他躲进她怀里不吭声了。
就这样,他们的同居生活渐渐有了某种新的节奏。
林深不再抗拒她的靠近,反而习惯了被她揽在怀里,说话时总是目光躲闪,却又小心翼翼地靠近。程予欢也不再遮掩对他的占有欲,她很清楚,这世上能让林深这样依赖、这样信任的,唯有她一人。
她常常一边煮粥一边想:若当初真的一刀刺下去,如今还有没有这锅粥的味道?还有没有这一身缠绵的倦意和依偎后的安稳?
中午,林深坐在书房看书,她靠着他肩膀闭目养神。阳光从窗格斜洒进来,照在他细瘦的手指上,也照在他那副微微发红的耳根上。
“你在害羞什么?”她低声问。
他不说话。
她伸手去碰他,他一躲,结果椅子一歪,连人带书一起倒在地上。
“唔——”他闷哼一声。
“你怎么老这么不结实。”她把他抱好,拍拍他后背。
“我、我没用……”他垂着眼,像只被吓到的小兽。
“可你可爱。”
她嘴角微翘,吻了吻他的额头。
窗外风吹竹影,枝影斜落在屋檐上。春色己经渐渐染透林府的墙角。
午后,林深刚起身走进厨房,想给程予欢泡茶,结果一转身,撞上了突如其来的贵客。
林静。
他的亲姐姐,林深最害怕的人,如今却不知为何再度现身。
“林深!”林静几乎是冷着脸喊他,“你辞官了?!整日窝在宅子里,到底在图什么?”
林深一愣:“姐……”
他话音未落,程予欢从院子那头走过来,手里提着一篮子刚洗好的草药。
林静目光一冷,首接看向她:“又见面了?程予欢?”
程予欢顿住,扫了林深一眼,又慢慢放下药篮,不敢看她。
“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林静咄咄逼人,“他怎么会为了你,连官职都不要,整天窝在府里像个废人?!”
林深皱眉:“姐,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想干了。”
“你闭嘴!”林静指着他,“你这样一个人,一点自觉都没有?你不出去为父母留点脸,也好歹为家族、为百姓做点事!”
她越说越激动,连带着语气都带了怒火。
程予欢有点委屈,开口打断:“他主动缠上来的…”
林静盯住她:“当主人的,这么不负责任?”
“额…” 程予欢竟无言以对
林深赶忙拉住程予欢,声音小得几乎像是讨饶:“欢欢,不是你的错。”
林静接着骂 “你别安慰她,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都想替她扇你。” 说完,她挥手就要打上来。
程予欢脸色变了:“你敢——”
程予欢一抬手想拦截,林深却忙抱住她:“别,别,让她打我吧,她是我姐——”
“你也不省心。”她气得掐他,“你要真有点骨气,也不会整天窝我床上哼哼唧唧求我亲你。”
林深脸“腾”地一下红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林静这才看清——弟弟眼里没有愤怒,只有懊恼与委屈;而这名女子,看似泼辣,实则眼角藏着心疼。
她终于缓了语气:“你……真喜欢她?”
林深轻轻点头。
林静深吸一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时,风带起她衣摆,在阶前落下一片清寂。
程予欢抱着林深回屋,一屁股把他按到榻上。
“疼……”他闷哼。
“活该。”她一边给他揉腰,一边骂他:“你说你,平常装得多乖,一见姐姐就露馅儿。”
林深哼了一声,把脸埋进她怀里,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