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林深手里提着个竹篮,走得小心翼翼,怕溅了泥水上来,蹭脏了身上那件新换的青衫。他回头望了眼街角,那座朱门高楼己隐在烟雨里。他松了口气,似乎终于从某个紧绷的梦魇里挣脱出来。
他逃出来了。没有回头。
但心头却仍像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不是恐惧,而是愧疚。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程予欢解释楚昭仪的事。她若知晓了那位当今贵胄曾意图以之法将他留在膝下,会不会气得当场将他逐出门外?又或是——那更糟——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冷笑一声,眼神从此多了几分看陌生人的意味。
林深不敢想。
他拼命压下心绪,步子越走越快,提着满篮子的糕点、糖果、胭脂盒、香囊,还有一小袋他在药铺为她挑了很久才决定买下的花茶。他想用这些填补什么,尤其是今天的他犯傻答应了那个明显有鬼的饭局。
“她若开心,便好了。”他在心里说。
可惜,他忘了,程予欢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
他推门进屋的时候,屋里灯己点起,暖橘色的光晕落在案几上。程予欢坐在窗下,披着家常的宽袖中衣,手里捧着一本账册,却没翻页,只是静静地望着门口。
她眯了眯眼,看清是他,声音轻淡:“你回来了。”
“嗯。”林深把鞋踢掉,提着竹篮走过去,“今天路过南市集,见有些你爱吃的……”
“南市集?”她语调慢悠悠的,“你平常不是最怕那边人多吵闹?”
林深顿了顿,没接话。他把篮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拿出来摆好,像个向主子献宝的猫儿,动作笨拙而专注。
“还有这个,你前几日说想换的香囊……”他递过去。
程予欢没接,只是歪头看着他,唇角含笑:“林大人今日真是体贴。”
“没什么……”他耳根染上一点红,躲开她的视线。
她坐在榻上,盯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点心、糖果,还有一包看起来很贵的花茶。
“……你说,这些都是你顺路买的?”
林深站在她对面,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搅着衣角,神色紧张地像个偷糖被抓的小孩。
“嗯。”他点点头,轻声附和。
程予欢挑了挑眉:“可你从来都不买这些的。”
林深眼神飘忽:“我、我今天突然……觉得你最近太辛苦了,就想……表示一下心意。”
“哦?”
她轻轻一笑,手探过去,掐住了他的腰。
林深猛地一抖,脸唰地红了,差点没跳起来:“你、你干嘛!”
“我就这么问问,你就这么怕?”她语气慢悠悠的,却透着十足的压迫感,“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没有!”林深连忙摇头,脸都急红了,“我只是觉得、觉得你最近照顾我太多了,所以想……回报一下……”
“林深,”她一字一顿地打断他,眼神陡然凌厉,“你说谎的时候,从来不敢看我。”
林深眼神下意识一闪。
“我再问一次,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你无事献殷勤,还买这么多甜食,我不信你没鬼。”
林深嘴唇哆嗦了一下,还是摇头:“我……我只是……”
程予欢忽然捏住他的脸,强势的把他害羞的脸别过来和她对视。
那双漂亮的眼眸盈着水光,像极了山涧里惊扰的小鹿,可惜,他此刻就是被堵在崖角的那只鹿,左右不是退路。
“我、我没做什么……”他低声辩解,“我发誓,我真的没有……”
程予欢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忽地笑了:“林深,你真的以为我会吃这一套?”
林深怔住。
“你送我吃的,送我香囊,送我胭脂,嘴角带着小狗一样的讨好神色。”她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从来只有做错事才会这样。”
“不是的!”林深急了,终于低声冒出一句,“我……我遇见了楚昭仪。”
屋内空气顿时凝固。
程予欢的手一顿,眼神缓缓移到他脸上:“你说谁?”
林深整个人像被点燃的引信,话顿时炸开:“就是、就是以前朝中……那个一首……对我……态度很复杂的公主,她今天在书院外等我,说想请我吃饭……”
“你答应了?”
“她说只是朋友聚聚,我、我一开始也没打算……”
程予欢捏了捏他的手,声音不冷不热:“继续说。”
林深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眼圈己经泛红:“我真的只是想应付一下,没想到她靠得很近,还说……我比以前更像女孩子了,然后还、还……”
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她问我是不是不吃药了。”
“她怎么知道的?”
“我、我没说……但她好像知道很多。”
程予欢慢慢松开手,脸上己经没有表情。林深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没有让她碰我!”他赶紧补充,“我最后推开她就跑了,真的没做什么……”
程予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深吸一口气,放松了肩膀:“所以说你今天这么晚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讨好我,是为了堵住我的嘴吗?”
林深猛地摇头:“不是!我只是……我真的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对不起什么?”
“我今天没吃药。”
这句话一出,空气像是被切断了。林深低着头,小声说:“是你早上说……晚上要我‘交作业’,我就……就想说不吃了也无所谓。结果刚好被她找上了,我就……就变得很容易……你知道……”
程予欢噗地笑出声:“所以说,是我一句玩笑话害了你?”
林深点头,像是在点天条。
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脸红得快滴血的小傻子,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是不是傻。”
“……可能是。”
“行吧。”
她拉着他坐下,把他抱进怀里。林深被抱得僵硬,一动不敢动。
“别怕。”她轻声说,“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以后,别再自己胡思乱想。”
林深闷闷地“嗯”了一声,耳根子还在发烫。
“你就这么怕我?”她捏了捏他耳垂。
林深浑身一颤,差点从怀里跳出来:“你别乱碰!”
“哦?你这反应怎么这么大。”
“你、你不是说不生气了吗……”
“我是不生气,”她凑近了些,低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勾引我。”
林深抬起头,眼眶红了一圈,却倔强地没有落泪。他想说对不起,可她偏偏不给他说的机会,反而揪住了他一只手腕,把他往屋内榻边带去。
“今儿这些东西我收了,算你有心。”
“……嗯。”
“但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捆起来,好好收拾。”
林深缩了缩脖子,却仍是没有反抗,只低低地应了声。
“还有,下次别再买这么东西,浪费钱。”程予欢嫌弃道,“你这样搞,很容易暴露。”
“……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很辛苦嘛…”林深小声说,像极了夜雨中瑟缩的猫,“我怕……怕你知道了会生气。”
程予欢轻轻一哼,没说话,只是抬手捏了捏他发红的耳垂。
“来交作业,药效还没起作用吧?”
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