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一路骑马入城,尘土未褪,靴底还沾着郊外泥灰,眉头始终没放松过。
她抵达金陵己有半日,按林深曾寄信所提地址一路打听,却未寻得踪迹,倒是连着两户人家都说那处宅子早就换了主人,林深己经搬走。
“该死,”她低声咒了句,将马缰绳一甩,打马沿街缓行,忽地被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是个女人,单手提着菜篮,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发丝随意束起,正蹲在一处瓜果摊前,与摊主低声讨价还价。她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眼角藏着几分调皮,像是从容自在地过着寻常百姓家的日子。
——却也正是这个笑容,让林静瞬间认出了她。
程予欢。
林静双眸微眯,缰绳不由紧了几分,整个人僵在原地。
而程予欢似有所感,转身回望,恰好与那一道冷冽的目光对上。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
她顿了一下,手中那枚银钱险些滑落,原本谈笑自若的表情瞬间敛去,眼底浮起复杂的情绪。
惊讶,慌张,带着一丝莫名的不安。
林静下马,步步走近,目光如剑般首首地盯着她,语气带着她一贯的审讯意味:
“……你怎么会在这儿?”
程予欢张了张嘴,试图镇定,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这应该我先问你,林大人。”
“我来找林深。”
“那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
“那现在……你算找到了一半。”程予欢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可声音却还是有点发虚。
林静站在她面前,双手抱臂打量了她片刻,道:“看来你过得不错。”
“勉强吧……买点菜,回家做饭,他喜欢吃虾仁炒蛋。”
“你还真把自己当……妻子了?”林静眉头一挑,语气不轻不重,却首刺人心。
程予欢握紧了手中的篮子,没有立刻反驳,只是低声道:“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看他的吧。”
林静沉默片刻,终究没继续施压,只道:“我们先聊一聊吧”
程予欢迟疑了一瞬,最终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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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临水而建,窗边正对着金陵城南的桃花渡口。风吹来时,水波粼粼,岸边柳絮纷飞。
林静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着街头,未言一语。
程予欢将茶壶慢慢斟满,把瓷杯推到她面前,道:“你不是说要找他吗,怎么不急着去?”
林静淡淡应了一声:“你要是不在这,他不可能离我太远。”
程予欢抿唇没说话。
林静却忽然笑了一下,端起茶盏看着她:“你别这么紧张。今日既然先遇见你,我不妨先把话说清楚。”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程予欢怔了怔。
林静垂眸看着茶盏中微荡的茶汤,轻声道:“你以为我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把我弟弟捆得像粽子一样,还跟我说他‘愿意’。”
程予欢:“……”
“那时候我确实吓了一跳,也是真的反对你们。你是旧朝之后,背负仇怨,城府深、脾气坏,我弟弟单纯、天真,心又软得像水豆腐。”林静顿了顿,“可现在……我信他自己的选择。”
程予欢听到这句话时,手指轻轻一抖,捏着茶杯的骨节泛白。
她从未想过林静会这么说。
林静抬起眼望着她,目光依旧锐利,却不再带着敌意。
“说实话,我也怕他过得不好。”
“所以……我来看一看。”
“你觉得,”林静声音轻下来,“他现在,好吗?”
程予欢低头看着茶汤,想了很久,才喃喃地说:“他很好。就是……太好了,好到让人想欺负他。”
她笑了笑,又说:“不过我也不会真欺负他……现在每天早上他吃药的时候还要我监督,不然就会偷懒。”
林静闻言也笑了,第一次露出与“朝堂铁面”形象不符的温柔神色。
她道:“我弟小时候就怕苦药,一碗端在手里要发半天呆。”
程予欢也笑:“现在还是。他一边吃一边哭,哭得像小孩。我哄他说吃了药才不会发热、不会黏人。他才委屈巴巴地喝下去。”
林静听着听着,忽然沉默了。
“你真的……舍不得他受苦。”
程予欢抬头望着她:“那是自然。”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春风从窗棂吹进来,拂过桌上两盏尚温的茶。
她们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林静忽然开口:“谢谢你。”
程予欢一怔,轻声问:“你是认同我了吗?”
林静点了点头,道:“至少,认同你是真心的。”
她顿了顿,又道:“他在你身边,比在朝堂上强。”
程予欢终于松了口气,端起茶盏敬她:“那我就当你今天是正式把我这‘弟媳’认下了。”
林静接过茶盏,与她轻轻一碰,低声应道:“认了。”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两人交错的茶盏上,恍如旧日恩怨的雪,终于在春日化开。
她们没有再多言语,只是静静地品着那一盏春茶。
接下来,便是回家”。程予欢知道,林深看到姐姐时,一定会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她,也会在一旁,看他傻傻张着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