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冰凉死硬的触感透过单薄污浊的布衣,死死抵着林昭僵硬的后背。枯枝碎屑的腐臭混杂着沉积百年的药渣沉浊气息,如同粘稠的污泥淤塞在肺叶深处。每一次短促艰涩的呼吸都扯动着胸腹腔内冰渣火毒残留的撕裂灼痛。右臂断裂口在黑暗中被厚厚的污垢药痂糊住,皮肉深处的焦灼与毒寒依旧在轮番啃咬着神经末梢。心口墨蓝冰晶甲胄深嵌之处,龟甲符那维持他最后生机的迟滞搏动,每一次艰涩的震颤,都如同被包裹在万载冰层下的鱼鳃,将周遭皮肉骨骼拖拽着陷入更深沉的凝滞胶着。那条新辟于体内、如同遭了蚁灾又被火烧过的残破经络——“手少阴心经”的起点,此刻似被某种无形胶冻封存,每一次心力驱动血流的冲刷尝试,都像在冻油中搅动铜丸,沉闷滞涩,寸步难行。
武道三关“筋骨”,需凝练气血如丝,贯通骨髓经络。这丝线,却被冰火毒煞残骸死死冻结凝固。
身前冰冷石地上,一小堆被剥离了绝大多数主藤筋、仅余虬结细小旁须的藤蔓残骸蜷缩在阴影里。几缕极其细弱、泛着微灰白丝光的“枯血草”散落其间,正是枯藤间顽强寄生的野草。林昭的目光落在枯血草那干瘪却内蕴一丝微弱韧劲的茎叶上,在识海中反复碾磨的《混元劲》功法轨迹骤然清晰!
《混元劲》要义:沉若山岳,动如潜龙!取沉稳凝聚之势,发筋骨奔腾之力!
功法催动:
意守丹田,根植大地! 意识强行凝聚于腹下冻煞封镇的丹元位置(虽微弱枯竭),想象一股沉重、凝如土石的气息沉坠会阴,仿佛生出了无形根须,穿透身下冰冷石地,死死扎入那亘古不动的地脉深处!重心下沉!双肩无形中下压!
筋肉束绷,骨膜微鸣! 意念驱动下,全身尚未被冻气冰封的筋肉纤维猛地向内紧缩,如同被无形绳索反复绞缠!尤其右臂残余皮肉筋骨死死凝合一体!骨骼筋膜在束缚压迫下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簌簌震动!一股难以撼动的禁锢感自发形成!
凝气若蟒,寸爆于窍! 所有被绞缠凝束的力量,在被压制到极致的瞬息,猛地顺着那条“手少阴心经”被淤塞的起点方向,爆发出一点细微、却极其凝聚不散的针尖力!如同冰河下被阻塞的水流骤然冲破冰棱一点!
然而!
那点凝聚的针尖力道在触及心经起点入口那层混元劲自我束缚的胶冻时,如同泥牛入海!巨大的滞涩感反冲而回!震得他整条右臂微微发麻!
噗!
喉头腥甜翻涌!一小口暗红混着冰絮的污血被他强行咽下!冰寒毒火再次在经络中掀起微澜!行不通!《混元劲》自身的“凝沉”之意,此刻竟成了那龟符迟滞与毒煞冻骨的最佳帮凶!将他新开的那点经脉入口凝固得更加死实!
药力!
最基础、最低劣的药材!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林昭沾满污垢焦痕的断掌残指猛地攥起!指缝间残留的些许枯血草灰叶被他指尖的污血和汗水浸湿。目光扫过石壁角落那点被枯藤残渣半掩的藤渣灰烬,以及散落其间的几缕枯血草干丝。
念头疾闪:百草通络散汤!以枯血草微乎其微的韧劲与阴腐为引!融合藤蔓残渣中蕴藏的不屈庚金碎意!借助石槽残余炉灰火气熬煮!不求精粹丹药,只要那一点点穿透阻滞的活络药性!
熬汤步骤:
灰火重燃,沸水污汤! 弃置石槽深处那口沾染厚厚污秽药垢的破碎瓦罐。以枯藤断裂处残留的少许新鲜藤汁(阴湿死气残留)混合石殿角落石洼渗下的浑浊泥水!就着那几块尚未燃尽的“青松炭”余烬残渣!污浊之水倾入破碗大小的凹陷石槽!余烬吹燃!
草碎融灰,藤筋入烬! 枯血草用石地磨搓成细碎草泥!混入藤渣燃烧后的灰白余烬!揉捏成团!捏取豆大一团,投入石槽污浊汤水中!
灰蕴钝金,汤沸掠邪! 枯血草阴腐煞气与藤渣灰烬中残余的微弱庚金锐气在余烬煮沸的汤水中剧烈冲突!腾起污黑气泡!散发剧烈苦腥!熬煮至汤水粘稠如糊!表面浮起一层灰白皂垢!
林昭毫不犹豫,用断臂残端抵住滚烫石槽边缘,俯首如同饥渴野狼,猛地将那散发着浓烈腐臭的灰黑糊浆狠狠嘬入口中!
滚烫!腥苦!粘稠!带着粗砺的藤灰渣滓刮过喉管!
肠胃瞬间翻江倒海!冻伤的脏腑壁被滚烫污汤灼出尖锐刺痛!汤中蕴含的枯血草阴腐煞气与藤渣庚金碎意如同无数把小锉刀,猛烈剐蹭着体内瘀滞的冰寒与尸毒!剧痛如同被活剐!他身体剧烈抽搐,猛地俯身干呕!污黑的汤液混合着胃液胆汁喷溅在身前石地上,污迹迅速冻结!
就在身体弯折呕吐、心神被剧痛刺穿的瞬间——
嗡!
心口冰封甲胄深处!那块沉寂的龟甲符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远超其自身迟滞之力的、如同被外力牵引而勃发的剧烈震荡感瞬间贯穿了林昭的残躯!那震荡并非源于自身!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隔着无尽的空间与冰层阻隔,猝然砸在了龟甲符封镇的核心!
一股清晰无比的意念感应穿透冰层与黑暗——指向万草阁石殿最深处、那道通往地腐花库的幽深门缝!此刻!那个方向正传来某种隐秘的、冰寒古旧的律动!
龟符异动!石壁刻痕!骨简气息?!
林昭猛地抬头!沾满污血冷汗的眼睛死死锁定了石殿深处那道笼罩在浓重阴影下的门缝深处!那里仿佛蛰伏着某种极其古老而冰冷的存在!
就在那探视的目光触及阴影门洞的瞬间!
一道深灰如同枯朽树皮的佝偻身影无声无息地自门缝内里一步踏出!孙林!
干瘦如枯松,僵硬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浑浊如泥沼沉渣的眼底深处,某种东西正剧烈地翻涌!他枯瘦如同鹰爪的手笼在宽大的袍袖阴影之下,只余一根沾染着暗褐色、类似地底粘稠花泥污迹的枯指,极其稳定地自袖内深处缓缓点出!
那根沾满污垢的枯指并未指向林昭,而是精准地、毫无偏差地点向了林昭右侧石地上方不远处!
准确来说,是林昭吐出的那一大滩刚刚冻凝的、糊状呕吐污秽的最边缘位置!一撮未被冻结完全、还保持着微湿粘腻状态的污秽粘液!当中混杂着几粒碾碎的枯血草叶脉纤维!
“李管事的话……”
孙林的声音死寂干枯,如同枯叶在寒风里互相摩擦。每一个字都缓慢、稳定、清晰地刻在寂静的石殿内。
“…石槽下……半寸处……灰黑渣……剔干净……”
“……送到……废丹炉……焚灭处……”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落在林昭身上,甚至没有看那滩呕吐物。那根沾污的枯指悬停不动,指尖仿佛牵引着某种无形的丝线,牢牢锁住了呕吐污秽边缘那点微湿残渣所指的方向——石槽底座边缘一条极其隐蔽的石质细缝!缝内积满了黑油泥垢,几不可查。
石槽……废丹炉焚灭处……
龟符指向门洞……
李松……在借孙林之口……传递信息?!
林昭的呼吸骤然一滞!心脏在冰冻甲壳下疯狂擂动!龟符的迟滞搏动在剧烈的惊骇中骤然加速!那淤塞在心经起点处的无形冻油,竟在这强烈的精神冲击下被撼动了一丝!
“呕……”
更剧烈的恶心翻涌压倒了惊疑!腹内汤药的余热裹挟着撕心裂肺的绞索般剧痛再次爆发!林昭猛地佝偻下去!这一次他强撑着没有完全俯倒,只是死死咬紧牙关,焦黑断掌的指骨深深抠进冰冷石地缝隙!指缝间黏着呕吐中带出的几块暗红血冰碎块!他眼角的余光如同受惊的飞蝇,在孙林枯指停滞点向的缝隙与那堆枯藤残余之间飞掠!
地腐花泥……焚灭……
一丝电光猛地劈入他极度枯竭的意识深处!
是……火引!需要地腐花的花泥气息点燃……某物!
他残存的右臂猛地探出!几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不再是抓向那堆残余枯藤,而是狠狠探向那盛放污秽汤水、犹自微温的石槽底座!
粗砺的指骨不顾一切地刮擦着石槽边缘那条被孙林锁定的缝隙!如同疯狂的掘墓人!指甲在石质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指尖缝隙被粗砺石棱刮开,鲜血混着冰渣和污垢涂满石壁!
缝隙内沉积百年的黑油药垢被他残指硬生生抠剔出几条细微沟壑!
就在沟壑显露、更多污浊被带出的瞬间——
嗡!嗡!嗡!
心口冰冻深处!龟甲符如同骤然被巨力投入激流的磐石!极其剧烈地连搏三下!如同垂死的巨兽心脏在撞击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冰冷亢奋的恐怖迟滞之力!这迟滞不再是守护!而是带着一种被激怒的、试图封锁某种外源冲击的森寒意志!
砰!砰!砰!
林昭的残躯如同被三道无形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重重撞上冰冷石壁!覆盖半身的墨蓝冰晶甲胄表面炸开无数道更深的惨白裂痕!冻结血浆般的暗色粘液从裂隙中飚射而出!体内被龟符强行压制在腹中的残存冰火毒煞如同被丢入滚油的雪团,瞬间狂暴翻腾!炸裂开来!
“嗬……嗬嗬……”
口鼻之中大股腥浊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整个身体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像!
但在他模糊一片、仅余一线血丝的视线尽头!在那一小堆枯藤残渣的底部污垢之下!那个不久前被他指尖拂拭出的、如同残山孤刃的简陋符号旁……
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截然不同的淡金色光痕竟如同萤火般悄然浮现!一闪即逝!那光痕的气息……温暖、内敛、微弱却坚韧!正是刚才石槽熬煮汤水残留的微弱枯血草药气!气息如同无形的笔触,恰好在那象征“寒渊骨狱”的残刃符号旁,点出另一个形如古拙丹炉、不足指甲盖十分之一大小的微弱印记!
龟符搏动!骨简符号!新的炉鼎印记!
焚灭何处?引燃何物?
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与一丝在绝望深渊被强行点燃的微茫灼热,如同两条冰火毒蟒,狠狠绞缠上林昭即将崩溃的灵魂核心!他死死咬住最后一片枯血草叶,混杂着血泥的叶片在齿间被磨成齑粉,一股带着泥腥的苦涩微甘在舌根缓缓化开,宛如最后的祭奠。
枯血草汁微渗舌苔深处。
龟符惊悸狂震!
石壁孤刃符号旁淡金炉印微亮!
万草阁深处的地腐花泥阴风无声拂过……
石殿穹顶石梁阴影深处。宽厚袍袖内的指节似乎因下方那剧烈迸发的冰甲裂痕而微微一僵。李松那张隐于黑暗深处的脸微微侧转,目光穿透浓重的阴影与粘滞的空气,无声地锁定了孙林那沾着地腐花泥污迹、正缓缓收回袖袍的枯指指尖。
孙林纹丝未动,唯有笼罩在灰袍下的身躯如同一棵彻底风干的死树,内里每一丝纤维却都绷紧至欲裂!他那浑浊的眼底最深处,那刚刚被“北极渊”意念搅起的滔天巨浪此刻被一种更加可怖的、足以冻结时空的万古寒寂死死压下!仿佛深渊底层的海眼突遇星落九天!
嗡——
一道细不可闻、如同朽木断裂的铮鸣自他袍袖深处无声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