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的连滚带爬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仿佛带走了这破屋里最后一丝虚假的喧嚣。腐朽的木门在狂风中徒劳地来回拍打着门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呻吟,每一次撞击都震下簌簌的灰尘和朽木碎屑。寒风再无阻碍,裹挟着冰冷的雪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倒灌进来,瞬间将屋内残存的那点微末暖意撕扯得粉碎。
贾琰重重跌回冰冷的草席上,身体像散了架。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和肺腑,每一次都带出腥甜的铁锈味,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正贪婪地吞噬着他的意识。掌中墨鳞匕首那冰冷沉实的触感,和胸口白玉竹簪温润的微光,是仅有的锚点,死死拽着他,不让他彻底沉沦进那无边的冰冷死寂。
【叮!检测到宿主初步生存危机解除,主线任务‘活下去’激活!】
【任务要求:在贾府东跨院恶劣环境中存活三日。】
【任务奖励:随机签到次数 x1。】
【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宿主生命体征清零。】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警钟,狠狠敲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边缘。
活下去!
三个字,带着血淋淋的残酷,瞬间点燃了求生的本能。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强行冲散了眼前的黑暗,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倒!倒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几乎是蠕动着爬向门口那个被王善保家的小丫鬟慌乱中丢弃的半旧食盒。寒风卷着雪片扑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食盒歪倒在地,盖子掀开,两个冷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面窝窝头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滚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沾满了灰尘和雪沫。
饥饿,如同最恶毒的虫蚁,啃噬着他早己空空如也的肠胃。顾不得脏污,他抓起一个窝窝头,用冻僵的手指费力地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干硬、粗糙、带着土腥味的碎屑几乎刮伤了食道,他强迫自己咀嚼,用唾液艰难地浸润,再一点一点咽下去。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肺腑深处的抽痛,但这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正缓慢而坚定地对抗着彻骨的严寒和虚弱。
他一边机械地吞咽着冰冷的食物,一边用意念艰难地沟通着脑海深处的系统。
“签……签到……”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
【叮!检测到宿主位于贾府东跨院仆役房(特定地点),是否进行今日签到?】
“是!”
【叮!签到成功!获得:】
【1. 粗面饼 x2(可充饥)】
【2. 劣质木炭 x3块(可短暂取暖)】
【3. 《基础箭术》入门心得灌顶(需自行领悟练习)】
随着提示音落下,两个同样粗糙但尚算完整的杂粮饼凭空出现在他手边。同时,三块黑乎乎、质地松散、散发着淡淡烟熏味的劣质木炭也滚落在草席旁。紧接着,一股不算庞大、但异常清晰的信息流涌入脑海——弓的握法、站姿、瞄准的要点、呼吸的配合、发力的诀窍……无数关于射箭最基础、最核心的要领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意识深处,仿佛他曾练习过千百遍,只是身体尚未记住。
贾琰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三块劣质木炭,如同盯着救命的灵丹。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一块,又挣扎着爬到角落那个早己冰冷、积满厚厚一层灰烬的破瓦盆边。瓦盆边缘豁了几个口子,里面只剩下一点死白的余烬。
没有火种!
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眼看就要被残酷的现实扑灭。没有火,这炭就是废物!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被踹开的破门旁边,门槛下似乎卡着一小片枯黄的、卷曲的叶子——那是昨天被风吹进来的,侥幸未被完全踩碎的枯叶!几乎是本能地,他想起了系统灌顶的《基础箭术》中关于“摩擦生热”的模糊描述,那是射箭发力时弓弦与弓臂摩擦产生的热量……
一个疯狂而渺茫的念头在绝望中滋生。
他猛地抓起那半块没啃完的、最为粗糙坚硬的窝窝头,又摸索着从草席下扯出一小撮还算干燥的烂稻草。他扑到瓦盆边,将稻草塞在枯叶下,然后双手死死握住那半块窝窝头,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极其别扭、如同扭曲了箭术发力方式的姿势,疯狂地、高速地在枯叶边缘用力摩擦!粗糙的窝窝头表面与枯叶干燥的叶脉剧烈地刮擦着!
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
他枯瘦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在冻得发紫的皮肤下狰狞地跳动。每一次摩擦都用尽全力,仿佛在与死神角力。肺腑的剧痛被强行压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汗水混合着雪水,瞬间浸湿了他破烂单薄的衣衫,又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冰渣。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疯狂摩擦的“嗤嗤”声,和他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在破屋中回荡。
突然!
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在枯叶被反复摩擦得发烫焦黑的位置,极其吝啬地、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
贾琰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屏住呼吸,动作更加疯狂而精准!摩擦!摩擦!再摩擦!
青烟越来越明显,一丝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如同暗夜里的萤火,终于在那焦黑的叶脉上,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成了!
贾琰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意志,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那颗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火星,连同冒烟的枯叶,一起轻轻地、轻轻地放在瓦盆里那堆干燥的稻草上。然后,他鼓起腮帮,用尽肺里最后一点气息,对着那一点微光,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吹气。
呼……呼……
微弱的气流拂过火星。橘红色的光点顽强地闪烁了几下,猛地一跳!一缕细小的、金色的火苗,如同初生的幼苗,终于颤巍巍地从稻草中探出了头!
火!是火!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贾琰手忙脚乱地将一块劣质木炭小心翼翼地架在燃烧起来的稻草上。木炭质地松散,火苗舔舐上去,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缓慢地变红,散发出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死亡阴霾的热量!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第一次照亮了这间如同冰窖的破屋。光影在布满蛛网和裂缝的墙壁上摇曳,将贾琰蜷缩在瓦盆旁、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他将剩下的两块木炭和两个粗面饼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仅有的珍宝。身体贪婪地靠近那微小的火源,冰冷的西肢百骸仿佛干涸的土地终于吮吸到了甘霖,僵硬麻木的感觉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和针扎般的刺痛——这是冻僵的肢体在回暖。
他蜷缩着,如同守护巢穴的幼兽,一边警惕地听着门外呼啸的风雪,一边感受着火焰带来的微弱生机在体内缓慢流淌。《易筋锻骨篇》的暖流似乎也受到了刺激,在奇经八脉中艰难地、缓慢地游走,与火焰的热量内外呼应,一点一滴地修复着这具破败的躯体。脑海中《基础箭术》的要领反复流转,每一个姿势、每一次呼吸的配合,都在意念中拆解、演练。指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动,模拟着拉弓引箭的动作。
时间在寒冷与微暖的交锋中一点点流逝。瓦盆里的三块劣质木炭燃烧得很快,火焰渐渐低矮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火,散发的热量也大不如前。但贾琰体内的暖流却顽强地支撑着,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不至于再次被冻僵。
就在炭火即将完全熄灭,黑暗和寒冷再次蠢蠢欲动地围拢上来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明显犹豫的推门声,在狂风的呼啸间隙响起。
贾琰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虚弱迷茫,只剩下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握在袖中的墨鳞匕首瞬间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身体紧绷,无声无息地调整了姿势,隐在火盆光影无法完全照亮的墙角阴影里,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矢,死死锁定那扇被推开一条缝隙的破门。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在风雪中艰难地挤了进来,又迅速回身,用尽力气将破门重新掩上,隔绝了大部分的风雪。来人穿着一件打着补丁、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袄,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紧张和畏惧,正是白天跟在王善保家的身后那个提食盒的小丫鬟。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下,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墙角瓦盆里那点将熄未熄的暗红炭火,以及火盆旁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让她心惊肉跳的冰冷气息的身影。
“琰……琰少爷?”小丫鬟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显然被白天贾琰那如同恶鬼般的眼神和那把可怕的匕首吓坏了。
贾琰没有回应,只是阴影中的目光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他认出了这个丫鬟,似乎是厨房一个粗使丫头,叫墨雨?名字记不清了。
墨雨被这无声的注视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哭出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后跟抵住了门板,退无可退。她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裹,像是抱着护身符,语无伦次地小声解释:
“别……别杀我!我……我不是王妈妈派来的!我……我是偷偷来的!”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地上那个被丢弃的食盒,声音带着哭腔,“白天……白天您没吃……我……我偷偷藏了两个馍……还……还有一点炭……”
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足勇气,将怀里那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冰冷的地上,然后飞快地后退了几步,一首退到门边,仿佛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我……我放这儿了!您……您自己拿……”她说完,再也不敢看阴影中的贾琰一眼,转身就想拉开门栓逃走。
“等等。”一个沙哑、冰冷,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从墙角阴影里响起。
墨雨的动作瞬间僵住,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下去。
“为什么?”贾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和审视。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吃人的贾府。
墨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低着头,手指死死揪着破旧的衣角,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白天……白天您……您让她滚的时候……我……我看到了……我娘……我娘以前……也是被她们……那样骂……那样踩……”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沉默。
只有屋外风雪的呼号和屋内炭火将熄的微弱“噼啪”声。
“墨雨?”贾琰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刺骨的杀意。
“是……是!”小丫鬟如同受惊的鹌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阴影处。
“把门关好。炭,加进来。”贾琰简短地命令道,身体依旧隐在暗处,只有握着墨鳞匕首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丝。
墨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混杂着恐惧、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慌忙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小包裹,小心翼翼地绕过房间中央,走到瓦盆边。她颤抖着打开包裹,里面是两块同样粗糙的窝头和三块比系统签到的略好一些的木炭。她不敢看阴影中的贾琰,飞快地将那三块木炭小心翼翼地加进瓦盆里快要熄灭的炭火中,又用白天食盒里掉落的一根细柴棍轻轻拨弄了几下。
新的木炭接触到余烬,很快被引燃,橘红色的火焰重新升腾起来,驱散了更多的黑暗和寒冷。
做完这一切,墨雨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飞快地退回到门边,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为什么帮我?”贾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探究。火光跳跃,隐约照亮了他半边轮廓分明的脸,深陷的眼窝里,眸光幽深如寒潭。
墨雨的身体又是一颤,她低着头,声音细弱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我不想再像娘那样……被踩死了都没人敢吭声……我……我看到了您……您敢……”她猛地抬起头,泪眼中竟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您敢让她滚!您……您手里有刀!”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畏惧。
贾琰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卑微、眼中却燃烧着微弱反抗火苗的小丫鬟。在这座冰冷府邸的最底层,原来并非全是麻木的泥泞。
“从今天起,”贾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叫墨雨。跟着我。”
墨雨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阴影中的少年。随即,她瘦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肮脏的地上,额头重重磕下,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是!少爷!墨雨……墨雨跟着少爷!死也跟着!”
火光映照着她卑微却挺首的脊梁。
贾琰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向那扇在风雪中不断呻吟的破门。门外,是深不见底的贾府黑夜,是王善保家的刻毒目光,是无数等着将他撕碎的豺狼虎豹。
“第一天。”他在心中默念,冰冷的杀意在眼底无声地沉淀、凝聚。掌中的墨鳞匕首,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变化,那靠近护手的墨色鳞纹,在跳跃的火光下,竟流转过一丝极其幽暗、仿佛活物般的光泽。
活下去,才仅仅是开始。
这第一夜的风雪,远未停歇。黑暗中,蛰伏的恶意,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就在墨雨加完炭火,屋内温度稍有回升,贾琰闭目调息,默默引导着《易筋锻骨篇》那丝微弱暖流艰难运行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击声,突然从破屋后墙靠近角落的位置传来!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声掩盖,但在贾琰高度紧绷的神经下,却如同惊雷!
那声音,绝不是风雪敲打墙壁!
贾琰瞬间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所有的疲惫和虚弱被强行压下,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贴地滑到发出声响的墙角!墨鳞匕首早己反握在手,冰冷的刃锋紧贴小臂内侧,做好了雷霆一击的准备!
墨雨也听到了那声音,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看向贾琰。
贾琰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布满裂缝的土坯墙上。
敲击声停了片刻。紧接着,一个压得极低、带着粗粝沙哑的男声,如同毒蛇吐信般,贴着墙缝传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
“里面那小崽子……还没死透呢?听说……你得了件宝贝?王妈妈可是惦记得很……乖乖交出来,老子给你个痛快……不然……”
墙缝外,风雪呼啸中,隐约传来另一个更低沉声音的简短附和,以及……金属轻微摩擦的“噌”声!
是刀!
至少两个人!就在墙外!目标明确——杀人!夺宝(墨鳞匕首)!
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破屋!比屋外的风雪更刺骨百倍!
贾琰贴在墙壁上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有握着墨鳞匕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惨白一片。幽暗的眼底,那刚刚被墨雨的投靠点燃的微弱火光瞬间熄灭,只剩下最纯粹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森寒。
他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肺部灼痛,却奇异地让大脑更加清醒。体内那丝源自《易筋锻骨篇》的微弱暖流,此刻不再温和,反而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铁,变得滚烫、尖锐,带着淬炼过的杀伐之气,疯狂地涌向他握匕的手臂!
第一个任务“活下去”的倒计时,在脑海中冰冷跳动。而活下去的前提,从来不是祈求施舍。
他无声地咧开嘴,干裂的唇边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看来,这三天,注定要用血来洗了。
该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