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
李默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肺部火辣辣的剧痛是唯一的锚点，提醒他还活着。他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向着永恒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黑暗。然后是嘈杂的人声、仪器的嗡鸣、还有…新鲜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部的刺痛感。
“咳！咳咳咳——！”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
刺眼的白光让他眯起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但干净的病房里，身上连接着监护仪器，鼻腔里插着氧气管。窗外，是沉渊区熟悉的、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
“醒了？命真大。”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李默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胡子拉碴的中年医生，正是陈启明的主治医生——王磊。
“王…医生？” 李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我。” 王磊走过来，检查了一下仪器数据，“三天前，旧港外海的巡逻队捞到了你，穿着破烂的深海潜水服，漂在垃圾堆里，只剩一口气。他们把你送到了最近的社区诊所，我正好在那里帮忙。” 他的眼神复杂地看着李默，“你…去了‘深蓝摇篮’？”
李默沉默地点点头，巨大的疲惫和悲伤席卷而来。深蓝摇篮…零号…渡鸦…爆炸…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
“那里…发生了大爆炸，能量读数很异常。” 王磊低声说，眼中带着一丝恐惧和后怕，“整个‘深渊之眼’的结构都塌了。官方封锁了消息，说是海底地质活动引发的甲烷爆炸。”
李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官方掩盖，意料之中。
“那…‘记忆标本’呢？”李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磊的表情更加复杂：“就在你被捞上来的那天晚上，新港发生了一件怪事。所有正在使用中的‘忆晶’，无论等级高低，在同一时间…失效了。”
“失效？”
“对，就像能量耗尽一样，变成了普通的灰色晶体，无法再激活。星海科技（记忆标本技术的垄断公司）的股价瞬间崩盘，一片混乱。他们给出的解释是遭遇了未知的全球性网络攻击，导致核心服务器数据损毁…”王磊看着李默，“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是你做的？在海底？”
李默没有首接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零号最后扑向爆炸核心的身影，那西散飞出的意识碎片光芒…“它”被摧毁了，依靠“记忆标本”技术构建的汲取网络也随之崩溃了。那些被“标本化”的记忆，失去了“它”的维持，自然也就消散了。
星海科技的崩塌，无数人的“珍藏”化为乌有，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社会动荡和经济灾难。但李默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那些“珍藏”，本就是建立在无形的灵魂掠夺之上，是虚假的幻梦。梦醒了，虽然痛苦，但至少…真实。
“陈老…他最后想守护的，大概就是这个吧。”王磊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和敬意，“摧毁那个怪物，终结这场无声的掠夺。”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几天后，李默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他离开了那家小诊所，重新回到了沉渊区。他的工作室“默语标本”还在，只是更加破败冷清。他打开抽屉，看着那张存有周助理巨额尾款的匿名芯片卡，没有丝毫动用的欲望。这笔钱，沾满了渡鸦和陈启明的血。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枚自己早期制作的、己经失效变成灰色的普通夕阳记忆忆晶。晶体冰凉，内部再无微光流转。那个寄生其中、汲取情感的“它”，己经随着深蓝摇篮的爆炸烟消云散。
李默将忆晶握在手心，感受着那份冰冷的死寂。他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技术，甚至可能因为周助理的追查而面临危险。他背负着渡鸦和陈启明的牺牲，亲眼目睹了“零号”的终结，灵魂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他走到窗前，推开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沉渊区污浊的空气和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远处，新港市中心依旧霓虹闪烁，只是少了许多关于“记忆标本”的炫目广告。星海科技的崩塌带来了混乱，但这座巨大的城市，如同一个健忘的怪兽，己经开始舔舐伤口，寻找新的麻醉剂。
新的技术会诞生，新的欲望会被点燃，新的谎言会被编织。人性中的贪婪、对逃避现实的渴望、对永恒美好的虚妄追求，永远存在。没有了“它”，也会有别的“东西”伺机而动。
李默看着掌心那枚灰色的忆晶。它不再能重现那个夕阳，但它本身，却成了一个最真实的“标本”——一个关于谎言、掠夺、牺牲与毁灭的标本。
他将忆晶轻轻放在窗台上，任由雨水冲刷。然后，他拿起一件旧外套，拉低帽檐，转身走出了“默语标本”。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技术没了，但他这个人还在。他的双手还在，他的【规则解析】天赋还在，他脑海中那些关于深蓝摇篮、关于“它”、关于“零号”的真相还在。这些，或许比任何技术都更有价值。
雨幕中，李默的身影融入沉渊区熙攘而麻木的人流，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他不再是记忆标本师，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真相的幽灵，一个在谎言废墟上踽踽独行的见证者。
新港的雨，还在下。落在摩天大楼光洁的幕墙上，落在沉渊区污浊的街道上，也落在那枚被遗弃在窗台、逐渐被泥水覆盖的灰色忆晶上。
而在城市之下，在那片埋葬了深蓝摇篮的冰冷海床深处，在那场意识与信息的大爆炸归于死寂之后，似乎仍有某种极其微弱、如同错觉般的…回响，在黑暗的深渊中，若有若无地荡漾着。
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尚未彻底熄灭的余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