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之行,迫在眉睫。
但我深知,自己人微言轻。
想在扬州那个龙潭虎穴里要到钱粮,无异于虎口拔牙。
仅凭宗帅一封书信,恐怕分量还不够。
我把自己关在宗泽安排的营房里。
油灯下,摊开纸笔。
思来想去,如今能帮我的,或许只有一人。
那就是我那个名满天下的便宜母亲,李清照。
我提笔写信,言辞恳切。
信中简述了结识宗帅的经过,以及常州军备的窘迫。
最后,我才小心翼翼地问她。
在扬州行朝,可有能说得上话的故旧亲朋?
信差快马加鞭送出,我便在常州城安心待下。
每日跟着宗帅的亲随,熟悉军中账目往来。
那些堆积如山的竹简,看得我头昏脑胀。
但一想到这是宗帅北伐的命脉,便又咬牙坚持。
数日后,回信终于到了。
拆开信封,母亲那手熟悉的瘦金体映入眼帘。
信中先是对我安危的担忧,字里行间满是关切。
随后,她提到了一个人——我的二伯,赵思诚。
母亲言说,二伯赵思诚现任中书舍人。
虽然只是五品官,但他能帮走动爷爷的旧关系。
况且大伯现为广东安抚使,朝中官员多多少少还是会卖些面子。
信末,她千叮万嘱,要我万事小心。
我收好信,心中大定。
赵家关系网庞大,能找到这个二伯帮运作运作,问题应该不大。
辞别了宗帅,我带着阿牛和钱都吴,踏上了前往扬州的官道。
扬州,如今的大宋行在。
远远望去,这座江南名城依旧繁华。
我们按着地址,寻到了二伯赵思诚的府邸。
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看来二伯这官虽然不大,却是个要职。
我递上拜帖,门房一听我是赵家子侄,态度立马恭敬起来。
很快,一个身穿锦袍,面容富态的中年人迎了出来。
一看面向就是我那捡来的老爹的加大号。
“可是砚知贤侄?”他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
“小侄赵渊,拜见二伯。”
赵思诚拉着我的手,亲热得像是多年未见的父子。
“快进来!你这孩子,来了扬州怎么不早说?五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他将我迎进正厅,命下人上最好的茶点。
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那股子热情劲,让我差点以为自己回了家。很是有些感动。
丫鬟很快被叫来为我们准备客房。
“二伯,客房就不用了,我……”
“欸!说的什么话!”
赵思诚一摆手,打断我的话。
“你我叔侄,不必见外!先住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这份热情,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或许,事情会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茶过三巡,我终于说明了来意。
“二伯,小侄此次前来,是受宗泽宗元帅所托……”
我将宗泽老将军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希望他能帮忙在朝中周旋一二。
我说得恳切,赵思诚也听得认真。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点点地消失。
等我说完,整个正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刚才还热情似火的二伯,此刻眉头紧锁,端着茶杯,沉默不语。
那杯中的茶叶,仿佛比家国大事还重要。
“咳……”他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闪躲。
“砚知啊,不是二伯不帮你。”
“只是这事……难办啊!”
他叹了口气,满脸的为难。
“宗帅乃国之栋梁,可朝中……唉,主和的声音太大。”
“我人微言轻,怕是……爱莫能助啊。”
“那二伯可否帮侄儿走动走动,爷爷旧部应该有不少身居要职。”我恳求道。
“这个嘛。。急不得。今我叔侄相见,不谈公事,来来来,贤侄,二伯命人给你准备些扬州的特色菜。”
酒宴中,他也是只谈家事不谈公事。
饭后,二伯唤来丫鬟。
“春桃,客房准备得怎样了。”
“禀老爷,近日南逃而来的亲友众多,客房都己满了,奴婢不敢随意安排。”
“你看这……真是对不住贤侄了,二伯给你安排扬州最好的客栈。”
这话一出,我心里“咯噔”一下。
前一刻还亲如一家,下一秒就房满客多。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我不是傻子,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叨扰二伯了,侄儿自己寻一住处就好”。
我站起身,脸上还挂着笑。
“改日再来拜访e二伯。”
“好,好,二伯送你。”
他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起身送我到门口。
走出赵府大门,外面的阳光都显得有些刺眼。
阿牛和钱都吴还在门口等着。
“公子,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住下吗?”
我摇了摇头,心头一片冰凉。
第二天,我还是不死心,还抱着一丝幻想。
没想到,这次,连大门都没进去。
门房换了副嘴脸,爱搭不理。
“老爷,出远门办公事了,没十天半月回不来。”
我忽然想明白了。
两派相争,我这二伯怕是不敢轻易站队,一旦选错轻则丢官,重则杀头。
我父亲和他虽是至亲,但和我这副身躯总过见过应该不超过五次,他能招待我己是仁至义尽了。
那该如何是好,我想起宗帅寄予厚望的眼神,站在扬州繁华却又混乱的街头,感到一阵迷茫。
但很快,我又重新振作起来。
我手里,还有宗帅的亲笔书信。
这封信,是写给当朝宰相,李纲的。
李纲,主战派的旗帜人物。
若是连他都不肯帮忙,那大宋,恐怕真的没救了。
我打听清楚了宰相府的位置。
那地方守卫森严,远不是赵思诚的府邸可比。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冠,径首走了过去。
“站住!什么人?”
府门前的卫兵长戟一横,拦住我的去路。
我从怀中掏出宗泽的书信,高高举起。
“东京留守宗泽麾下记室参军赵渊,有要事求见李相公!”
那卫兵一听“宗泽”二字,脸色微变。
他不敢怠慢,接过书信,匆匆跑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心里却如同擂鼓,成败,在此一举。
不多时,一个青衣小吏快步走出。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神色恭敬。
“赵参军,相公有请。”
我跟着小吏,穿过重重庭院。
府内行色匆匆,皆是官吏幕僚。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终于,在书房里,我见到了这位大宋的擎天脊梁。
李纲须发微白,面容清瘦,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坐在堆满公文的案后,身上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你就是赵渊?”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正是小子。”
李纲将宗泽的书信放在桌上。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仿佛要将我看穿。
“说吧,汝霖兄那边,究竟需要什么?”(注:宗泽,字汝霖,古代首呼姓名不太尊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