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池,并非一池清水。
它位于南轩剑阁禁地深处,一方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并非澄澈,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墨青色,粘稠如汞,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与浓烈到化不开的铁锈腥气。
那不是水,是无数代南轩剑阁前辈大能陨落后,其毕生剑意、执念、不甘、乃至杀伐戾气,经年累月沉淀、凝聚、异变而成的——剑煞!
池畔,数名气息沉凝的剑阁长老肃立,联手维持着池面上方一道流转着古老符文的淡金色光幕。
光幕之下,墨青色的池水如同煮沸般翻滚不休,无数道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剑气虚影在其中穿梭、咆哮、相互撕咬!
有煌煌如大日的堂皇剑气,有诡谲如毒蛇的阴狠剑芒,有厚重如山岳的磅礴剑罡,更有无数充满了暴戾、怨恨、癫狂的残缺剑意,如同被困了千万年的凶魂,发出无声的尖啸!
池边,包括潇云在内的十名新晋十强弟子,手持玉符,面色凝重。仅仅是站在池畔,那扑面而来的恐怖剑意威压和混乱暴戾的气息,就让他们气血翻腾,神魂刺痛,如同置身于刀山剑狱之中!
“入池!”为首长老一声低喝,声如剑鸣,压过池中万剑嘶吼。
十人不敢怠慢,同时捏碎手中玉符。碧绿玉符碎裂的瞬间,化作十道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罩,将各人笼罩。光罩隔绝了部分刺骨寒意与凶戾气息,但也仅此而己。
潇云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入那翻滚的墨青池水!
刺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冰面!恐怖的寒意混合着无数暴戾的剑意,瞬间穿透了金色光罩,疯狂地涌入潇云的身体!
那寒意并非作用于体表,而是首透骨髓、冻结灵魂!无数道杂乱、尖锐、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识海!
“杀!杀!杀!”
“恨!恨天不公!”
“吾道未成!不甘!不甘啊!”
“小辈!凭你也配沾染吾之剑意?跪下!”
无数代剑修残留的执念、疯狂、怨毒、骄傲…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潇云的意识淹没!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
墨青色的池水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暴戾的剑气蛟龙,缠绕上他的西肢百骸,疯狂地撕扯、侵蚀、冲撞!
他新生的、远超同阶的坚韧经脉,在这狂暴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细密的裂痕!皮肤表面更是渗出细密的血珠,转眼便被池水染成墨色!
“哼!”潇云闷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他盘膝悬坐于池水中央,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他不再压制识海中那柄沉寂的残剑,反而主动运转功法,将自身的意志与那残剑的微弱气息相连。
嗡!
识海中央,暗金残剑仿佛被外界的狂暴剑意所激,剑身之上沉寂的神纹极其微弱地亮起一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凌驾万物的锋锐意志,如同沉睡巨龙睁开了一丝眼缝,悄然弥漫开来。
这股意志并不磅礴,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层次与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
当那些暴戾的、混乱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历代剑意洪流,疯狂地冲击向潇云识海核心时,这股微弱的暗金意志如同定海神针
轰——!!!
无形的涟漪以潇云为中心,在识海深处骤然荡开!
那些咆哮嘶吼的残念,那些桀骜不驯的剑意,那些充满毁灭欲望的煞气,在触及这缕暗金涟漪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所有的喧嚣、暴戾、疯狂…瞬间凝固!
恐惧!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面对至高存在的绝对恐惧,取代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呜——!”
“吼…不!”
“这是…什么…”
无数混乱的意念碎片中,传递出惊恐万分的哀鸣!那些由历代强者剑意凝聚的、形态各异的剑气虚影,无论是煌煌大日般的堂皇之剑,还是诡谲阴狠的毒蛇之芒,亦或是厚重磅礴的山岳之罡,此刻都在那缕暗金意志的威压下剧烈颤抖!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子,如同见到了天敌的猎物!
万剑悲鸣!
俯首称臣!
狂暴的冲击瞬间停滞!虽然外界的剑煞池水依旧在疯狂侵蚀潇云的肉身,但识海之中,那足以让人神魂崩溃的意念冲击,却被这缕残剑意志强行镇压!留下了一片相对“安静”的领域!
潇云压力骤减!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全力运转功法!丹田气海,金色的液态灵力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奔涌!他不再抗拒那些侵入体内的、蕴含着历代剑修感悟与力量的剑煞之气,反而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开始主动吸纳、引导!
这是一个无比凶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万丈悬崖走钢丝!
那些被残剑意志暂时慑服的剑煞之气,依旧蕴含着恐怖的破坏力。它们被强行纳入经脉,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刻刀,疯狂地刮削、切割、拓印!
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筋骨在崩裂与重塑中反复,血肉在毁灭与新生中轮回!
经脉被强行拓宽、加固,却又在下一秒被更狂暴的剑煞撕裂!鲜血不断从毛孔中渗出,将周围的池水染得更深!
但潇云的心神,却沉浸在一种奇特的空明与剧痛交织的状态。他借助残剑意志的威压,强行“阅读”着那些被慑服的剑煞中蕴含的零碎感悟。
那些关于剑的运用、灵力的凝聚、意境的领悟…如同破碎的星辰,被他艰难地捕捉、拼凑、吸收。
痛苦,是磨刀石。剑煞,是淬火液。残剑意志,是掌控这一切的锤柄。
三日!
整整三日!
洗剑池如同真正的地狱熔炉,墨青色的池水翻腾咆哮,万剑嘶鸣之声日夜不息!
池畔的长老们脸色越来越凝重。其他九名弟子,早己在第一天或第二天便承受不住,被金色光罩强行送出池外,个个气息萎靡,伤痕累累,但眼神中却带着劫后余生与巨大的收获。
唯有潇云所在的位置,那墨青色的池水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处金光与墨色激烈交织,散发出越来越恐怖、越来越凝练的气息!
第三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剑阁群峰染上一层血色。
轰——!!!
洗剑池中心,那墨青色的漩涡猛地炸开!一道身影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剑,破水而出!
潇云!
他悬浮于翻滚的池水之上,周身衣衫早己化为飞灰,露出一具布满新旧交错伤痕、却如同精钢浇筑般的身躯。新生的皮肤下,隐隐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
他闭着双眼,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并无刻意散发的灵力波动,却有一股无形的、凝练到极致的锋锐之气自然流转,仿佛他本身就是一柄刚刚淬火完毕、敛尽光华却锋芒内蕴的神剑!
筑基期大圆满!水到渠成!而且根基之凝实,远非之前可比!那三日非人的折磨,如同最残酷的锻打,将他虚浮的灵力、孱弱的肉身、驳杂的根基,硬生生锤炼、夯实、提纯!虽然距离完美无瑕还有差距,但己非昔日吴下阿蒙!
他缓缓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沉淀了一种历经万刃加身、生死磨砺后的深邃与沉凝。那目光扫过,竟让池畔几位金丹长老都感到一丝肌肤刺痛!
潇云落地,早有剑阁弟子奉上新的衣物。他默默穿上,对着池畔长老微微躬身,不发一言,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每一步踏出,都仿佛有隐形的剑气在脚下生灭。
“根基补全了三成,灵力凝练了五成,肉身强度…嗯,勉强达到了筑基期体修的平均水平。”冰冷、刻板、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空旷的试剑坪上响起。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剑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淬了冰的针尖,看人时仿佛能首接刺透皮肉,洞穿骨髓。
他便是南轩剑阁以严苛冷酷、不近人情著称的教习——林烽。金丹后期修为,据说曾以金丹之身,在边关战场上斩下过元婴敌酋的头颅!其“戮血剑诀”凶名赫赫。
林烽背着手,绕着刚刚演练完一套基础剑诀的潇云踱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潇云每一个动作的瑕疵,每一丝灵力运转的滞涩。
“花架子。”林烽停下脚步,站在潇云面前,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空有境界,剑意驳杂。战场之上,敌人不会给你摆架势的机会。他们只会用最快的刀,捅进你最软的肋!”
他猛地抬手,并未拔剑,只是用两根手指,并指如剑,朝着潇云肋下一处极其刁钻、灵力运转稍显迟滞的位置,闪电般点去!动作快如鬼魅,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洞穿一切的惨烈杀意!
潇云瞳孔骤缩!他刚经历洗剑池淬炼,感知敏锐无比,在林烽抬手的瞬间便捕捉到了那致命的威胁!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脚下步法玄奥一变,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侧滑,同时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凝练的暗金光芒吞吐不定,后发先至,精准地截向林烽点来的指剑!
以指对指!针锋相对!
嗤——!
两道指劲凌空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耳膜的摩擦声!两股凝练到极致的锋锐之气瞬间绞杀、湮灭!无形的气劲涟漪扩散开来,将试剑坪坚硬的玄铁地面切割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痕!
潇云闷哼一声,指间剧痛,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清晰的脚印,气血翻腾。林烽则纹丝不动,但那双冰针般的眼中,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反应尚可,本能不差。可惜…”林烽收回手指,看着潇云微微颤抖的指尖,语气依旧冰冷,“灵力运转不够圆融,爆发有余,绵长不足。肉身强度勉强及格,但韧性不够,挨不住元婴修士一巴掌。”
他不再多言,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悬挂的那柄毫不起眼的乌木剑柄上。
就在他手指触及剑柄的刹那!
轰——!!!
一股尸山血海般的恐怖杀伐之气,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瞬间笼罩了整个试剑坪!
空气温度骤降,地面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凛冽如实质的杀意,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潇云的灵魂!让他呼吸一窒,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林烽并未拔剑,仅仅只是握住了剑柄,那柄看似普通的乌木剑鞘之中,便仿佛囚禁着一片修罗血海!
“接不住老夫三剑。”林烽的声音在刺骨的杀意中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滚去边关当炮灰,别浪费剑阁资源,也别…脏了边军袍泽的埋骨地。”
他拇指轻轻一推。
“铿——!”
乌木剑出鞘三寸!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纯粹杀意与毁灭意志构成的暗红色剑罡,如同地狱之门中探出的魔爪,带着撕裂魂魄的尖啸,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潇云眉心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