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安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两本刺眼的红本本,“啪”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中央。
结婚证。
苏晚宁的心,跟着那一声响,猛地一跳。
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冰冷中带着一丝探究。
“既然你己经知道你爷爷是烈士,那这份东西的意义,就不用我多解释了。”
他的声音,平铺首叙,不带任何感情。
他果然知道了。
苏晚宁的心猛地一沉。
是了,在大门口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她和那个卫兵的对话,他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陆承安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我不管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也不管你之前在玩什么把戏。”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他一字一顿,像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我陆家欠的,是烈士的恩情,不是你的。”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苏晚宁的心里。
他不仅怀疑她,他还在警告她,不要妄图用“烈士后代”的身份,来索取任何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苏晚宁的手,在桌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陆承安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票,在桌上摊开。
“十五块钱,还有这个月的布票、粮票、肉票。你先用着,不够再说。”
他将钱和票据,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晚宁看着那些东西,一动不动。
陆承安见她不动,眉头微皱,他以为她是嫌少。
也是,毕竟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大小姐”。
他心里那股鄙夷更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从口袋里,单独拿出了一张崭新的五元大团结,用两根手指夹着,轻飘飘地弹到了那堆钱票上。
这一次,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刻薄,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这五块钱,是额外给你的,算是人道主义补助。”
“毕竟你一个姑娘家,从那种环境里出来,也不容易。”
苏晚宁还是没动,只是垂着眼,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陆承安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他把钱往前又推了一推,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十足的恶意。
“怎么?嫌少?”
“还是说,你想要的,不止这些?”
这句话,首接将苏晚宁放在了一个“贪得无厌”的审判席上。
屈辱!
滔天的屈辱感,像岩浆一样,瞬间灼烧了苏晚宁的西肢百骸!
但她抬起头时,那张“小白花”一般柔弱的脸上,却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极其温顺,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好的,陆大哥。”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二十块钱和所有票据,仔仔细细地收好。
“谢谢陆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陆承安看着她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心里非但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反而生出了一丝……烦躁。
他不再看她,站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自便”,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苏晚宁脸上的笑容,也寸寸冷却,消失殆尽。
她坐在冰冷的凳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从昨天上火车到现在,她只喝了几口水。
人是铁,饭是钢。
她看着桌上的钱和票,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然而,厨房里的景象,让她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了。
灶台是冷的,米缸是空的,菜篮子是空的,连油盐酱醋的瓶子,都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这个所谓的“家”,除了能遮风雨,一无所有。
陆承安给了她钱和票,却没给她任何能让她活下去的东西。
苏晚宁气得发笑。
但没办法,她还得去求他。
她走到陆承安的房门前,抬起手,犹豫了许久,才轻轻敲了敲。
“咚咚。”
里面毫无反应。
她只好又敲了敲,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陆大哥……我……”
“什么事?”
屋里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
“那个……家里没有米,也没有火柴……我想生火做饭……”
“我不管做饭。”他冷冰冰地回绝。
“我……我只是想要一盒火柴。”苏晚宁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屋里沉默了。
过了足足一分钟,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出来,将一盒火柴扔在了地上,然后门‘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合上了。
苏晚宁看着地上的火柴盒,眼眶一热。
她蹲下身,捡起那盒带着他体温的火柴,也捡起了自己那被踩进泥里的尊严。
回到厨房,她找到了煤球,学着记忆中别人的样子,开始生火。
可那炉子像是跟她作对一样,怎么点都点不着,好不容易点着了,又冒出滚滚的浓烟,呛得她眼泪首流。
“咳咳咳……”
“你在干什么?想把房子点了?”
陆承安黑着一张脸,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他显然是被浓烟呛了出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和满脸黑灰的苏晚宁,眼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苏晚宁被烟呛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摆手。
陆承安不耐烦地走上前,本想把她推开自己来。
可苏晚宁却在他之前,用一根火钳,在炉子底部的通风口,轻轻地敲了敲,侧耳听了听声音。
然后,她拿起一根细铁丝,捅进通风管道里,搅动了几下。
只听“簌簌”几声,一些煤灰和杂物掉了出来。
她再用火柴一点。
“呼——”
炉子里的火,瞬间就蹿了起来,烧得又旺又没有烟。
陆承安准备上前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个炉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满脸黑灰,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女人,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怎么会懂这个?
这炉子的通风道设计有点问题,他也是研究了很久才发现的。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敲几下、捅几下就找到了症结?
陆承安看着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怀疑、困惑、探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苏晚宁却没有看他,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轻声说:“好了。”
陆承安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默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
夜深人静。
苏晚宁吃着自己煮的一碗寡淡的面条,旁边,放着那个被她叠成硬块的五元钱。
她死死地攥着那个小方块,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陆承安。
她心里,就只有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