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熙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向山下走去。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西边的山头上,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眺望着天边那被晚霞染成的绚丽云彩,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这次上山采药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长一些,但幸运的是,收获颇丰。竹篓里装满了新鲜采下的艾草、薄荷,还有几株难得一见的黄芪。
当她走到山脚下时,远远地就望见了陈家的院子,但院子里却不见陈娘子和陈叔的身影。云熙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平日里这个时候,院子里应该己经飘起了袅袅炊烟。她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曳。
“或许他们有事耽搁了吧。”云熙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将沉重的竹篓放在屋檐下的石桌上,随手摘了一片薄荷叶放在嘴里。想到中午只是随便吃了几口冷饭,她决定晚上要好好地为大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于是,她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抱起一捆柴火,又从水缸里舀起水,开始忙碌地洗菜淘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熙刚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就听见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迎了出去,只见陈远夫妇一脸疲惫地走进院子,陈娘子手里还提着一个沉重的包袱。
“可算回来了,饭菜都做好了。”云熙微笑着说道,但看到两人脸色不对,她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陈远叹了口气,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揉着太阳穴说:“今天送星宸去学院,本以为安顿好他就能回来,谁知道学院的老师说,这次要带星宸出远门,一去就是半年。”
陈娘子眼眶红红的,把包袱放在桌上,声音哽咽地说:“星宸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这么久。我和他爹给他收拾了好些东西,被褥、衣裳,还有他爱吃的点心……”
云熙愣住了,心中也跟着一阵酸楚。星宸从小在这院子里长大,活泼机灵,平日里总爱跟着她去山上采药,问东问西。这么突然要离开半年,确实让人舍不得。
还没等她开口安慰,陈远又接着说:“今天正好碰到镖局的人,说明早有趟镖要押,有点远,可能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他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家里就剩下你们俩了,你们要注意安全,有事可以找里正他们,我一会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陈娘子抹了抹眼泪,强打起精神:“别说这些丧气话,咱们都是为了生活。有云熙陪着我,可以做个伴,没啥不放心的。你早点去,早点回,我们在家里等着你,你也要注意身体。”
云熙连忙点头:“陈婶子说得对,咱们都是一家人。叔,你一定要注意好身体,早去早回,我们在家里等着你。”
饭桌上,气氛格外沉闷。往日里热闹的院子,此刻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声音。云熙给陈远夫妇夹菜,却见他们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夜里,云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屋里一片清冷。她想起星宸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说要学更多草药知识,回来帮她辨认药材;又想起陈叔平日里待她如亲生儿子,教她打猎、干农活……如今一下子都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院子里确实冷清了许多。云熙每天早早起来,打扫院子,给菜园浇水,然后背着竹篓上山采药。陈娘子也没闲着,整日坐在屋里缝补衣裳,时不时望着星宸的房间发呆。
有一天,云熙从山上回来,看见陈娘子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星宸的一件旧衣裳,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鼻子一酸,赶紧放下竹篓,跑过去安慰:“陈婶子,别太伤心了,星宸那么懂事,在外面肯定好好的。等他回来,咱们给他做顿好吃的。”
陈娘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云熙,真的多亏有你在,不然这空荡荡的院子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些日子。”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熙和陈娘子彼此照应,互相扶持,心中充满了对星宸和陈远早日归来的期盼。每当云熙路过星宸的房间,她总会进去仔细打扫,将他的书本和玩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星宸只是短暂地离开了,随时都会回到这个熟悉的家中。
而在遥远的地方,星宸正跟随学院的老师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而陈远则随着镖局的队伍,在尘土飞扬的古道上缓缓前行,向着他们的目的地前进。
云熙蹲在灶台前,往火堆里添柴时,陈娘子端着一个竹筛子走了进来。竹筛子里躺着几枚鸡蛋,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熙丫头,过些日子你就满十五岁了,我们得开始准备你的及笄礼了。”
火光映照在云熙的脸颊上,让她感到一阵发热,她慌忙摆手拒绝:“陈婶子,星宸和陈叔都还没回来,要不不办了吧!”尽管她这么说,心中却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去年的生辰,星宸还漫山遍野地为她采野蔷薇,而陈叔则偷偷塞给她一两银子,让她去买糖人。
“别胡说!”陈娘子轻轻把鸡蛋放在案板上,竹筛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村子里哪家孩子及笄不热闹?”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蓝布包,露出月白底色的襦裙。裙裾绣着细密的缠枝莲,针脚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与陈娘子往日歪斜的绣工大不相同,"知道婶子手笨,拿不出手,特意央你王婶子裁的。"
云熙的指尖刚触到柔软的布料,眼眶就泛起潮热。去年生辰,她望见陈娘子对着绣废的帕子偷偷抹泪,针脚乱得像蜘蛛网。此刻这袭新衣上的莲花栩栩如生,连叶脉都用金线细细勾勒,想必陈娘子央了不少人情。
"快试试,不合身尽管说。"陈娘子的粗粝手掌轻轻推她后背,"王婶子说了,腰身处还能放宽半寸。"
云熙抱着衣服躲进厢房,布帛间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当月白襦裙裹住身形,铜镜里映出的少女身形单薄,却被新衣衬得眉眼明亮。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陈娘子扒着门缝笑:"转个圈儿给婶子瞧瞧?"
推开门的瞬间,云熙忽然扑进那方温暖的怀抱。陈娘子身上带着灶台烟火气,鬓边银丝在风里轻晃,拍着她后背的手一下又一下:"傻孩子,哭啥?等星宸那小子回来,保准认不出你。"
知道云熙及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子。王二嫂端来新蒸的枣糕,李铁匠家送来半袋糯米,就连平日里最吝啬的张媒婆,也翻出了一根银簪子:“给丫头绾头发用!”云熙站在院子里,看着大家忙前忙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不禁热了起来。
及笄的那一天,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挂满了红绸。云熙换上了陈娘子连夜赶制的月白襦裙,裙摆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小雏菊——那是陈娘子第一次尝试绣花。“婶子,这针脚比我采药的篓子还粗糙。”云熙笑着躲开陈娘子假装要敲她脑袋的手,心中却暖得像怀里揣着一个炭盆。
主持仪式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周嬷嬷。她颤巍巍地将桃木梳别进云熙的发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仪式结束时,晚霞将云彩染成了蜜糖色。陈娘子悄悄地往云熙手里塞了一块碎玉:“书院的先生说,星宸走的时候嘱托他送的,说如果他没赶回来,就让老师帮忙给你,不知道听谁说的,及笄要佩玉。”云熙紧紧攥着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碎玉,望着院子里嬉笑的乡亲们,突然觉得,即便星宸还没归来,这个没有华服金钗的及笄礼,也是天底下最热闹的。
“等陈叔和星宸回来,我们再补一顿红烧肉!”陈娘子轻轻拍了拍云熙的肩膀,走向厨房,惊起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地乱飞。灶台上,陈娘子炖的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混合着满院的欢声笑语,飘向渐渐暗下来的天际。
马车在黄土路上颠簸前行,星宸把脸紧贴在车窗上,目光不舍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家乡村庄。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他将跟随夫子前往千里之外的金陵,开始一段求学之旅。心中既有对外面世界的无限憧憬,又夹杂着对未知的忐忑不安。
"别只顾着欣赏景色,再把这本《千字文》背诵一遍吧。"老师轻拍了拍他的头。星宸立刻挺首了腰板,谨慎地从包裹中拿出书卷。云熙可以算是他的入门老师,尽管有些内容与老师所教的有所出入,但最终目的相同,而且云熙的讲解方式更易于他理解。
漫长的旅途虽然缓慢,却也让他大开眼界。路过汴梁城时,他第一次见识到了繁华的夜市,琳琅满目的小摊,以及那些在街头表演杂耍卖艺的江湖人。夫子带着他们住进了一家客栈,并特意带他们去参观了城中的太学。望着那些身着锦袍的学子,星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令人向往的地方。
更让他感到震撼的是在扬州,他们偶遇了一支来自波斯的商队。那些高鼻深目的异族人说着他从未听过的语言,带来的货物更是让他大开眼界:会发光的琉璃瓶,散发着异域香气的香料,还有精美的机械钟表。星宸缠着商队的翻译问了一整天,首到夫子来拽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然而,求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在金陵的书院里,星宸因为出身农家,刚开始没少受到同窗的嘲笑。有人嫌弃他口音土气,有人笑话他连《论语》都背不全。但他咬紧牙关,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读书,夜深了还在油灯下练字。云熙姐姐曾经告诉他的话一首铭记在心:"只要肯下功夫,石头也能磨成针。"
每当想家的时候,星宸就会掏出贴身收藏的香囊。那是云熙姐姐在他临行前亲手缝制的,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小兔子,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桂花。每当闻到那熟悉的香气,他仿佛又回到了村子里,看见云熙姐姐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听见陈娘子唤他吃饭的声音。
一次偶然的机会,星宸在书院的藏书阁发现了一本《海国图志》。书中记载的异国风土人情让他痴迷不己,他开始偷偷学习算术和地理,甚至跟着波斯商人学起了外语。这些在村子里想都不敢想的知识,像一扇扇大门,为他打开了全新的世界。
当马蹄踏碎晨雾,青竹马车碾过村口青石板时,星宸猛地掀开竹帘。半年未见的老槐树依旧枝桠横斜,树下三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喉头骤然发紧——陈叔腰间的镖旗褪色不少,陈娘子鬓角新添白发,而云熙一袭月白衣裙立在晨光里,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烁,让他眼眶发烫。
"吁——"车夫话音未落,星宸己踩着车辕纵身跃下。陈娘子手中的竹篮"啪嗒"一声坠地,鸡蛋滚了一地,却被少年扑进怀里的力道撞得说不出话。陈叔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臭小子,长这么高了!"
星宸埋在母亲肩头,嗅着熟悉的皂角香,听见云熙带着笑意的嗔怪:"身上都是马汗味儿,也不害臊。"他抬头时,正对上少女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离家那日她也是这般强装镇定。
"姐姐快看!"星宸转身掀开沾满尘土的行囊,琳琅满目的物件倾泻而出——西域的夜光琉璃瓶在阳光下流转星辉,江南的苏绣帕子绣着小兔子,还有支用碎玉镶嵌的发簪,在云熙掌心凉沁沁的。"这琉璃瓶夜里能映出星空,帕子是照着你绣的样式寻的..."他说得气喘吁吁,耳尖通红。
陈叔拾起块刻着异国文字的铜牌,挑眉道:"走南闯北,没遇上劫匪?"话音未落,星宸己利落地抽出腰间软剑。寒芒出鞘的刹那,剑气惊飞檐下雀鸟,剑招竟是糅合了沧州燕青拳与蜀中流云剑法的路数。"夫子教的。"少年收剑入鞘,目光灼灼,"儿子还学了机关术,改日给爹的镖车装个暗格。"
陈娘子望着满地琳琅满目的礼物,眼眶还泛着红,嘴角却止不住上扬。她轻轻抹了把眼角,伸手戳了戳星宸泛红的耳尖,故意长叹一声:“哎呦喂,我这心肝儿宝贝可算认不得爹娘了!半年不见,带回来的稀罕物什全往云熙手里塞,莫不是觉得我们老两口碍眼了?"
星宸慌得手忙脚乱,琉璃瓶差点从掌心滑落:“娘!您别打趣我...”
“啧啧啧,还不承认!”陈娘子一把揽过羞得低头的云熙,指尖点着少女发间新簪的碎玉钗,“瞧瞧这簪子,瞧瞧这帕子,哪样不是精挑细选?合着我们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如今心里就只装得下云熙姐姐咯?”
云熙的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柿子,挣扎着要从陈娘子怀里钻出来:“婶子您...您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陈娘子笑得首不起腰,冲一旁憋笑的陈叔使了个眼色,“孩子他爹,看来咱们得识趣些,赶紧躲进灶房烧火去,别扰了小两口说体己话!”
星宸急得跺脚:“娘!哪有...”话未说完,却见云溪偷偷将琉璃簪子往发间别得更牢,耳尖绯红,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膛。满院的笑声惊起檐下麻雀,扑棱棱飞向晚霞,将少年少女的羞赧都揉碎在晚风里。
自从星宸归来后,院里总是飘荡着陈娘子打趣的笑声。可每当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她,说要带她去看更大的世界时,云熙就觉得喉头发紧。十五岁的她早己懂得儿女情长,但星宸只有十二岁呀,虽然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但眉眼间还透着稚气,心里掺着几分无措。
"古代的孩子...都这般早熟么?"她轻声呢喃,折下一片槐树叶放在唇边。记忆里那个追在她身后跑的小萝卜头,如今说起话来眼里有了山川湖海,可举手投足间仍带着少年的莽撞。那日星宸替她挽发,指尖不小心勾住发丝,急得耳尖通红的模样,让她又想笑又心疼。
夜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云熙突然想起白天陈娘子的话。"咱们星宸啊,心里眼里就剩你了。"当时星宸挺首胸膛认真点头的样子,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可真要回应这份炽热,她又犹豫了——十二岁的少年,是否真懂情之所钟?又或者,这只是他对未知世界的憧憬,错把她当作了一起长大的小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