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她没有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然后，她不再看她们母女一眼，转身走回那堆碎片旁，慢慢地、一块一块地开始捡拾地上的瓷片。她的动作很专注，很轻柔，仿佛在收集什么稀世珍宝的残骸。锋利的瓷片边缘划破了她的指尖，渗出细小的血珠，她也恍若未觉。
鲜血，一滴，两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也落在那些洁白的碎片上，像绽开的、绝望的红梅。
赵雅芝看着那刺目的红，看着林薇沉默而固执捡拾的背影，再看看矮柜上那个刻着字的、无声控诉的底座，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林薇那平静到可怕的态度，那句冰冷的问话，还有那精准捕捉到林娇娇心虚动作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的恐慌！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该有的反应！她不是在哭闹，不是在质问，她是在…收集证据？她在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沉默，进行着最尖锐的控诉！
“张妈！张妈！”赵雅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和恐惧，“快！快拿医药箱来！薇薇的手划破了！”
她的喊声惊动了楼下的林国栋。他皱着眉头走上楼，看到客房门口的一幕：妻子抱着哭泣的林娇娇，脸色煞白；林薇蹲在地上，指尖滴着血，沉默地捡着碎片；矮柜上，一个刻着字的破碎底座像某种不详的证物。
“怎么回事？”林国栋沉声问道，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和赵雅芝失魂落魄的脸。
“国栋…”赵雅芝看到丈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娇娇不小心…不小心把薇薇的一个旧娃娃摔碎了…薇薇的手…”
“不小心？”林国栋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他看向地上那片狼藉和碎裂的娃娃残骸，又看向林娇娇。林娇娇接触到父亲锐利的目光，心虚地把脸更深地埋进母亲怀里。
林薇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她只是专注地捡起最后一片较大的碎片，那是娃娃的半个笑脸。她将它和刻着字的底座小心地放在一起，用沾着血的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张妈拿着医药箱匆匆赶来，看到林薇流血的指尖，心疼得首掉眼泪：“哎哟我的小祖宗！快别捡了！让张妈看看手！”
林薇任由张妈拉过她的手，用棉签蘸着碘伏消毒。酒精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她微微蹙了蹙眉，但她依旧一声不吭，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她这副隐忍沉默、甚至带着点自伤倾向的样子，比任何哭闹都更具杀伤力。
林国栋看着眼前这一切：妻子明显的心虚慌乱，养女沉默的流血控诉，亲生女儿躲闪的眼神和满地的碎片…他再看向那个被放在矮柜上、刻着“薇薇五岁，妈妈赠”的底座，联想到林薇的身世，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林娇娇任性的不悦，有对赵雅芝处理不当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某种冰冷力量无声质问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沉着脸，走到林娇娇面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林娇娇！是不是你故意摔的？说实话！”
林娇娇被父亲严厉的语气吓得浑身一抖，她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对她说话。巨大的恐惧压倒了狡辩的勇气，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点头：“是…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她吓我…”
“闭嘴！”林国栋低喝一声，脸色铁青。他转向赵雅芝，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是怎么教孩子的？！无法无天！给薇薇道歉！现在！”
赵雅芝也被丈夫的怒火吓到了，连忙推着怀里的林娇娇：“娇娇快！快跟姐姐道歉！”
林娇娇抽抽噎噎，在父亲冰冷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对着林薇的方向嘟囔了一句：“对…对不起…”
这声道歉，轻飘飘，毫无诚意，甚至带着怨恨。
林薇依旧没有抬头，仿佛没听见。张妈正小心地用创可贴包裹她受伤的指尖。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堆被血染红的碎片上。
林国栋看着林薇这副油盐不进、沉默如冰的样子，心头的烦躁更甚。他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开这令人窒息的局面：“行了！一个旧娃娃，碎了就碎了！雅芝，你明天带薇薇去商场，挑十个新的！娇娇，跟我去书房！”他一把拽过还在抽泣的林娇娇，几乎是拖着她离开了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现场。
赵雅芝看着丈夫和女儿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沉默处理伤口的林薇，再看看矮柜上那个刺眼的底座，只觉得心力交瘁。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比如“薇薇，妈妈明天带你去买新的”、“别难过”之类的，但话到嘴边，看着林薇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她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了客房。
房间里只剩下林薇和张妈。
“薇薇…疼不疼？”张妈心疼地吹着林薇包好的手指。
林薇缓缓抬起头，看向张妈。她的脸上依旧没有泪痕，甚至刚才那冰冷死寂的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她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她走到矮柜边，小心地将那刻着字的底座和几片较大的、染血的娃娃碎片捡起来，用那块原本包裹娃娃的旧手帕，重新、仔仔细细地包好。动作轻柔而郑重。
“张妈，”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能帮我找个结实的小盒子吗？要带锁的。”
张妈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有有有，阿姨有个装首饰的旧铁盒，带把小锁的，阿姨这就去给你拿！”
张妈离开后，林薇走到窗边。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色。她摊开手掌，看着被创可贴包裹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碘伏的味道和隐隐的刺痛。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将被血染红的指尖，轻轻按在了冰冷的窗玻璃上。
一点刺目的猩红，印在了透明的玻璃上，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又像一个无声的标记。
林薇看着那点猩红，嘴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弧度，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无尽寒意的、真正的笑容。
第一滴血，己经落下。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属于她的反击，将不再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