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工棚的铁皮顶被敲得咚咚响,像有人拿锤子在钉钉子。石野把林清砚拉进来时,他半个肩膀都湿透了,月白衬衫贴在背上,能看清单薄的肩胛骨,像蝶翼收拢的形状。
“操,这雨没完了。”石野低骂一声,转身翻出自己的厚外套——是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领口磨出了毛边,却带着太阳晒透的暖。他往林清砚身上一裹,“披上,别他妈冻感冒了。”
军大衣太大,几乎把林清砚整个人罩住,袖口能攥出两个拳头。他缩了缩脖子,鼻尖蹭到粗糙的布料,闻到里面混着的汗味、铁锈味,还有点淡淡的皂角香,是石野身上的味道。
“他们没再逼你?”石野蹲在他面前,视线平齐,能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亮晶晶的。
林清砚摇摇头,指尖无意识绞着大衣下摆:“吵了一架。我说……我想自己找活干。”
“找活?”石野挑眉,“你想干啥?去戏班子唱戏?”
“戏班子……早就散了。”林清砚的声音低下去,像被雨水泡沉了,“师父走后,就散了。”
石野没接话,起身去墙角翻医药箱。白天给林清砚上药时没注意,他嘴角的破皮又渗了点血,被雨水泡得泛白,看着刺眼。“过来。”他拍了拍木凳,语气硬邦邦的,手里却捏着根棉签,蘸碘伏时动作放得极轻。
林清砚乖乖坐过去,军大衣滑到肩头,露出一截脖颈。石野的目光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猛地低头去看棉签。
“疼就说。”他的指腹不小心碰到林清砚的下巴,温热的,带着点颤。林清砚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没躲,只是睫毛抖得更厉害了,像受惊的鸟。
棉签擦过嘴角破皮时,林清砚闷哼了一声,指尖攥紧了大衣,指节泛白。石野看得心头发紧,动作更轻了,几乎是蹭着皮肤在涂药。“这群狗娘养的。”他低声骂了句,不是冲林清砚,是气自己刚才没跟林家那司机讨个说法。
林清砚忽然抬头,撞进他眼里。石野的眼睛很亮,瞳仁是深褐色的,像工地上没被打磨过的石头,带着股狠劲,却在看向他时,软了个角,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
“石野。”林清砚轻轻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在嘈杂的雨声里格外清晰。
“嗯?”石野的棉签还悬在他嘴角,呼吸都放轻了。
“谢谢你。”林清砚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光,“刚才……你挡在我面前的时候。”
石野的脸莫名有点热,猛地收回手,把棉签扔进铁桶,发出哐当一声。“谢啥,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德行。”他转身去倒水,军胶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一群仗势欺人的玩意儿。”
林清砚看着他的背影,军大衣的后摆沾着泥点,却挺得笔首,像工地上那根最粗的钢筋。他忽然想起刚才石野挡在门口的样子,肩膀绷得紧紧的,像座矮墙,不高,却足够把风雨都拦在外面。
石野端着热水回来,搪瓷缸子冒着白汽。“喝点热的。”他把缸子塞进林清砚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林清砚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石野的手却滚烫,掌心的老茧硌得他指腹发麻。
“你的手……”林清砚看着他掌心纵横的茧子,还有几道没长好的裂口,是搬砖时被划的,“不疼吗?”
“早惯了。”石野搓了搓手,把裂口往掌心攥了攥,“工地上的人,谁手上没几道疤?磊子去年搬钢筋,差点把手指头砸断,现在不照样扛水泥?”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清砚却听得心头发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只有常年握戏本磨出的薄茧,干净,白皙,和石野的手放在一起,像两截不同的木头,一截被精心打磨过,一截在风雨里糙成了炭。
“我给你上药吧。”林清砚突然说,声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
石野愣了愣:“不用……”
“要的。”林清砚己经从医药箱里翻出了碘伏和纱布,学着石野刚才的样子,蹲到他面前。军大衣的下摆拖在地上,沾了点泥,他却毫不在意。
石野的手很大,掌心能把林清砚的手整个包起来。林清砚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擦过他掌心的裂口,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碘伏蛰得石野指尖发麻,他却没动,看着林清砚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鼻尖因为专注微微皱着,像只认真打理羽毛的雀。
“你这人……”石野想说“真矫情”,话到嘴边却变成,“手挺软。”
林清砚的动作顿了顿,耳根倏地红了,棉签差点戳到石野的伤口。“别说话。”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石野乖乖闭了嘴,却忍不住盯着他看。军大衣的领口滑下来,露出他纤细的脖颈,皮肤白得像雪,被热气熏得泛着粉。石野忽然觉得,这漏风的工棚好像没那么冷了,连雨声都变得温柔了些,像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歌。
上好药,林清砚用纱布把石野的手轻轻缠起来,动作笨笨的,却打得很结实。“别沾水。”他叮嘱道,像个操心的小媳妇,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石野看着被缠成粽子的手,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想说“谢谢”,却觉得太矫情,最终只是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成,听你的。”
雨还在下,工棚里却静得很,只有铁桶接水的滴答声,还有两人不太均匀的呼吸声。林清砚裹着军大衣,手里捧着温热的搪瓷缸,石野的掌心温度好像顺着指尖爬上来,漫过手腕,一首暖到心里。
他忽然觉得,就算全世界都逼他回去唱那该死的堂会,只要这里有个愿意用粗粝手掌护着他的人,他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