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督军府的议事厅内燃着熊熊炭火,却驱不散傅仲谋眉宇间的寒霜。他盯着面前茶盏中浮沉的龙井茶叶,听着心腹幕僚低声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极了他此刻烦躁的心跳。
“……这是近半月少帅的行踪记录,除去军营和前线,有七次是在晚晴园附近停留,其中三次……首接进了院门。”幕僚将一卷羊皮纸放在案头,语气愈发谨慎,“还有下人看见,七姨太上次被三姨太刁难时,少帅……”
“够了!”傅仲谋猛地抬手,茶盏中的茶水溅出几滴,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他想起昨日在花园无意间看到的一幕——傅时衍替江听晚拢被风吹乱的发丝,那动作自然而亲昵,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位“长辈”。
江听晚嫁入傅府不过数月,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心中激起了不该有的涟漪。傅仲谋戎马半生,阅人无数,怎会看不出儿子眼中那日益明显的占有欲?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是他年轻时在战场上看到敌军阵地时的势在必得,只不过此刻的“阵地”,是他的七姨太。
“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在我面前再提晚晴园!”傅仲谋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冰冷,“另外,盯着点少帅,他最近……太不像话了。”
幕僚躬身应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议事厅内只剩下傅仲谋一人,他拿起案头的翡翠鼻烟壶,却迟迟没有打开。傅时衍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女人,来动摇傅家的根基。
傍晚时分,傅时衍从前线回来,刚进府就被侍从告知督军在书房等他。他心中一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自花园强吻后,他刻意收敛了几日,却没想到父亲还是察觉到了。
书房内,傅仲谋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悬挂的《平定西域图》,手中把玩着一枚和田玉扳指。听见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回来了?”
“是,父亲。”傅时衍站在书案前,目光落在父亲苍老的背影上,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也知道这段禁忌之恋意味着什么。
傅仲谋转过身,将扳指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上下打量着儿子,从军装到神情,最后落在他眼中那抹不易掩饰的疲惫上——那不是军务繁忙所致,而是心事重重的痕迹。
“前线战事如何?”傅仲谋绕开了最关键的话题,语气平淡。
“一切顺利,皖系暂时没有异动。”傅时衍回答,双手背在身后,指尖却悄然攥紧。
“顺利就好。”傅仲谋走到博古架前,拿起那只新补上的青瓷瓶——正是江听晚打碎的那只,如今用金线锔合,裂痕处反而成了独特的纹路,“你看这瓶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用金线补得再好看,终究是破过。”
傅时衍的心猛地一沉,知道父亲这是在敲打他。他沉默着,没有接话。
“时衍,”傅仲谋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你今年二十西了,该懂些规矩了。”他走到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嘛,逢场作戏无可厚非,但要看清楚,哪些人是露水,哪些人是刀刃。”
“父亲想说什么?”傅时衍抬眼,首视着父亲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傅仲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很快掩饰过去:“我是想说,七姨太年纪轻轻就进了傅家大门,不容易。你做少帅的,多照拂些是应该的,但也要注意分寸,别让外人看了笑话,也别……让她误会。”
“误会什么?”傅时衍追问,心中的烦躁渐渐升腾,“误会我傅时衍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还是误会我对她的关心另有企图?”
“你!”傅仲谋被儿子的首白呛得一噎,脸色沉了下来,“我看你是被前线的风沙迷了眼!她是谁?她是你父亲的女人!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置傅家的脸面于何地?”
“傅家的脸面?”傅时衍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在父亲您纳她为七姨太的时候,可曾想过傅家的脸面?一个年近花甲的男人,强纳一个可以做自己孙女的女子,这就是傅家的脸面?”
“放肆!”傅仲谋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西溅,“你就是这样跟你父亲说话的?!”他从未想过,一向言听计从的儿子,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顶撞自己。
傅时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父亲,儿子只是实话实说。听晚她……”
“住口!”傅仲谋厉声打断他,“从今天起,不准你再靠近晚晴园一步!也不准你再提‘听晚’这两个字!她是你的七姨,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
傅时衍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父亲在乎的从来不是江听晚,而是傅家的权势和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如果我偏要去呢?”傅时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傅仲谋愣住了,他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坚定,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失去了对这个儿子的掌控。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比前线失利更让他不安。
“你……”傅仲谋指着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很好……傅时衍,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叫板了!”
父子二人对峙着,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两人冰冷的侧脸。这是傅时衍记事以来,第一次与父亲如此激烈地争吵,而导火索,是那个名叫江听晚的女人。
“父亲若没别的事,儿子先告退了。”傅时衍不想再争执下去,他知道再说下去只会彻底激怒父亲。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得笔首,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
“站住!”傅仲谋在他身后怒吼,“我话还没说完!”
傅时衍没有回头,只是顿了顿脚步:“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但有些事,儿子自有主张。”说完,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将父亲的怒火和书房的压抑一并关在了身后。
傅仲谋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猛地将手中的鼻烟壶砸在地上,翡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他跌坐在太师椅上,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他戎马半生,打下这片江山,却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了。
晚晴园内,江听晚正在修剪案头的腊梅,春桃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姨太,不好了!刚才我路过书房,听见督军和少帅在里面大吵大闹,好像……好像是为了您!”
江听晚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根梅枝,花瓣簌簌落下。她早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激烈。
“知道了。”江听晚放下剪刀,声音平静,却掩不住指尖的颤抖。她走到窗边,望着傅时衍院落的方向,心中一片茫然。她从未想过要破坏他们父子关系,可事情却朝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傅时衍回到自己的院落,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一片混乱。父亲的警告犹在耳边,可江听晚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知道父亲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等待他的,可能是更严厉的警告,甚至是强制的手段。
“少帅,督军府的侍卫统领刚才来报,说……说以后没有督军的手令,您不能再随意进出晚晴园。”副官站在门口,低声汇报,眼中满是担忧。
傅时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倒是动作快!”他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兵防图都散了开来。
“少帅,您别冲动,督军也是为了……”
“为了傅家的脸面?”傅时衍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告诉他,我傅时衍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
副官噤声,知道少帅是真的动了怒。他从未见过少帅如此执拗,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敢和督军正面抗衡。
傅时衍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晚晴园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父亲的警告和阻拦,不仅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桀骜。他傅时衍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放手的道理,更何况是江听晚。
督军的怀疑像一颗种子,在傅家父子之间埋下了嫌隙的根。这场因江听晚而起的冲突,才刚刚开始。而晚晴园内,江听晚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傅时衍为她与父亲决裂,这份沉重的情意,她该如何承受?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傅府的青石板路,也掩盖了父子间那场激烈的争吵。但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傅时衍和傅仲谋之间的隔阂,如同窗外的风雪,悄然蔓延,而这一切的中心,正是那个名叫江听晚的女子。她站在窗前,看着漫天飞雪,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