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番施为,终究是慢了一步。
红珠气息暴长,一头几十丈高的虚影自珠中伸展而出,九头岐张,嘤地一声啼叫响彻山谷。
宅第消失烛火全熄,陈不知印诀失守,秦九神魂恍惚,阴长生刚招出的鬼王又缩了回去。
这便是上古凶神的威力,即便它只是后相血脉上的一道虚影,只需足够同属气血之力激发,对境界和神魂压制也仍具有本体的能力。
陈不知头皮阵阵发麻,回想着陆之年临行时的唠叨,这老林子存在这般恐怖的东西,两年都没人敢上来了,您老居然说找个像赵二这种货色便可上山?还带上那根烧火棍?
对了!这根棍子定然是件法宝。
陈不知忙不迭的从背后抽出烧火棍,然后他看到了这辈子最让他无语凝噎的事儿。
阴长生鬼魅般的身影一闪,拎起发呆的秦九飞掠向谷口,声音还远远的传来道:“小道长快走,这东西咱们对付不了。待它耗尽虺珠气血,再回来收拾不迟!”
收拾不迟~~~收拾不迟~~~~
谷中回音还游荡在耳,身后两人己不见了踪影,转回头来时,己经迟了。夜空中魔神也似的巨大黑影嘤嘤啼叫,九头扑来。
那情形,让陈不知不自禁的想起了刘寡妇在院子里翘着大屁股喂鸡时的情景。
洒一把谷子,十来个鸡头咯咯哒哒争抢个不停。
如今,只有一粒谷子了,却有只九个头的鸡。
陈不知自觉此番必死无疑,可恨他这十多年来,连多瞧两眼刘寡妇的大屁股都不敢,却要英年早逝的惨死在这深山老林子里?
眼见那黑雾翻涌的狰狞蛇头,如九座大山裹挟着狂风怒啸而至。
大吼一声脚踢长棍,一跃而起抡棍便劈,道:“从来只有道爷吃你的份,想吃小爷纳命来!”
烧火棍连人,甚至都摸不到蛇口的上腭,几乎就是举着个棍子往里面跳去。
陈不知己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跳蛇口只是为了不给这‘九头鸡’争抢撕成碎片的机会。
然就在他一跃而起那一刻,相柳虚影下有白光雾朦朦一闪,停在红珠之前。
乃是一只全身皮毛雪白,身长细瘦近三尺,短腿绒尾的雪貂。
雪貂在长兴周边的林子中也常见,体型比这大的还不少,但皮毛白得当真在发光的大概就这么一只了。
此时大蛇巨口正在合拢,雪貂也张开了嘴,一口咬住红珠子,头一伸一昂,囫囵个的吞了下去。
谷中,狂风突止,大蛇虚影瞬息消散。
呯!地一声,陈不知摔下地来,尾椎骨一阵阵的刺痛。
一人一貂对视了半晌,陈不知慢腾腾的撑起身柱棍坐地,咂巴了下嘴,道:“味道如何?好吃么?”
雪貂竟似懂人言,居然摇了摇头又西下嗅了嗅,慢慢走近了去扒他胸前道袍。
陈不知叹了口气,伸手推开那小脑袋往怀里摸去,道:“你救我一命,我用这秦记烧鸡腿还你,咱也就两清了。”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油纸包打开,果然是只从秦九那顺来的鸡腿。
雪貂一口刁起,头也不回的窜进了林子里。
陈不知找了颗树又倚靠着休息了半个时辰,总算不怎么疼了这才站起来走动了一下,确认无事便往谷外行去。
此时约摸己将近西更天,阴长生这对老少王八蛋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到得石屋时,赵二和两小厮正在里面打盹。
待要进屋也凑合着睡一觉,天亮再说时,脚边白影一闪,那只雪貂竟又回来了拦在了门口。
陈不知皱了皱眉,道:“貂兄,我身上没鸡腿了。”
雪貂紧接摇头人立而起,面向北短腿遥指,唧唧的叫了几声。
陈不知竟听出了几分焦急之情,转头望去心里微微一凛。
只见墨黑的天际,一缕光亮在北而起,映照了巴掌大的一片天空。
“宝光?”
雪貂又摇头左右看了看,爬地刁起一根枯枝,两只前爪抱技立起做势向陈不知劈砍。
“有人要杀我?”
雪貂再摇头,扔下枯枝以他并立,小短爪往后一背身子弓起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窜回门口抱枯枝劈砍,砍的正是刚才的站位。
陈不知脸色一变,雪貂弓身行步模仿的应是老人之态,而以之关系密切的‘老人’除了陆之年外不作他想。
虽然修道之人年纪并不浮于皮囊,老道身形也依旧挺拨。
“有人要杀我师父?”
雪貂终于点了点头,又遥指北方那道光。
陈不知再看时,己有脸盆大小,中心隐隐刺目之感。
“这是……剑……光?”
待见雪貂再点头,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剑光都能首透天际了,看这变化范围持剑劈来之人莫不是在百八千里之外?这是剑仙下凡要活劈了陆之年?
老道不是在开坛作法,主持头七回魂的丧事儿吗?难不成他还在人丧礼上犯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极恶大罪,引来这弥天大祸?
陈不知念头乱转,转身就朝来路跑去。
陆之年之于陈不知不啻为再生父母,不论是天降巨祸还是地发杀机,陈不知都没有理由在此时独自避祸。
至于为何如此信任一只初开灵识的山中精怪,大概是因为他问它红珠子好不好吃时,它表示不好吃,至少远远没有秦记烧鸡腿好吃,同类相惜那种感觉是很玄妙的。
一人一貂一前一后,狂奔下山,身后是越来越明亮的白光,不回头也知道它就要来了!
上山时得半天工夫,下山只花了一个时辰。
跑过长宁桥,路过老槐树巷,陈不知尾椎骨隐隐作疼。
远远看到了观前门楼下老道盘膝坐地的身影,被天际那道己到头顶的刺目亮光映照得须发毕现。
轰隆隆的沉闷之声如九天怒雷萧萧而下,那道有如一条夏日银河般的剑光终于当头劈落!
老道破旧的道袍被剑气激得随风狂舞,左掌指捏反天印右掌指捏七宝印,哈哈笑道:“石宁贱婢,别人怕你,我青羊宫陆之年可灭你!”
话音未落,老道指决己变,上指天下指地。
一股炁浪自其身后猛然冲起,高有百丈化而成老道之容,周身蒙蒙宝光,长须道冠羽衣仙服,迎着那道劈落的巨大剑光双掌一合。
天空中喀嚓一声巨响,积云往天际散落,余波冲散了老林子中百年积攒下来的毒瘴雾气,也冲开了剑光屏障。
陈不知与雪貂昂首望去,夜空之上持剑之人,绵绣霞裙云肩羽衣,百宝翠冠登云珠履,神光萦萦而绕其周身,这不是仙是什么?
“师父的法天象地?他要斩仙?”陈不知心中震惊疑惑之情难以言表。
天空中这两具法相也就僵持了两息时间,持剑仙人骈指往剑上一抹,剑芒瞬间暴涨,老道掌心微张五指勾连,两指指天抵剑,口中颂咒出声,大喝道:“吾道真灵荐真武,半步啼血破百神,三进三出我非魔,九霄十府不留行!”
什么是仙?什么是神?如何诛仙杀神?
老道在青阳观门楼前耗尽心力修为,为陈不知上了最后一堂功课。
那是一道难以言传的剑意,它自真武殿方向而来,无形无质却又如这天地之中化物,无处不在。
它徐徐而如林,柳絮不惊。
又疾疾而如风,山河无色。
飒沓千里瞬息而至。
老道的法身被撕开一道裂口,停在两指之前的那道炫目剑光节节龟裂。
裂纹就像同微书院白色外墙上的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持剑人全身。
夜风吹过,天空中两尊法相去如星尘,烟消云散。
陈不知呆立了片刻,一阵心悸的寒意袭上心来,发足狂奔上门楼。
老道就盘坐在石阶上,低着头,宽大的道袍罩在身上,仍旧像后山地瓜田里的稻草人。
“师父……!”
门楼上的灯笼燃着一点幽幽的烛光,陈不知蹲下身来又喊了一声。
陆之年颤了一颤,似乎这夜风太过寒冷,缓缓抬起头来。
陈不知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这满脸皱纹,须眉稀蔬枯瘦如柴的老人便是相伴了他十多年的陆之年?
尽管不只一次好奇他到底活了多少岁数,还能活多少年月。但这些岁月尽头到来时的结果却从不敢想。
六岁丧双亲,年幼的陈不知不解阿爹阿娘躺着草席进山为何意,但知道以后会没饭吃。
而今十多年过去了,他己有一眼能看穿老道身上那天人五衰的能耐,只是此时却茫然了。
“不知啊……”老道咧嘴一笑,眼角皱纹几乎挤没了眼缝,“你回来了?扶师父进去吧,这风怎地刺冷刺冷的啊?”
陈不知嗯了一声,道:“师父我背你进屋。”转身把陆之年托起背上,拿下灯笼行入观中。
雪貂在门前犹豫了一会,也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