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己过半，弘历领着琅嬅和众嫔妃在行宫设宴，太后和太妃们不想凑热闹，便一同来到太后这里，品茗闲聊
江南的梅雨季来得缠绵，连廊下铜铃被雨丝拨得轻响，太后半倚在湘妃竹榻上，看着惠贵太妃与敬贵太妃摆弄新得的苏绣屏风，金丝护甲轻轻叩着黄花梨小几
"这双面绣的鸳鸯当真活灵活现，"惠贵太妃指尖拂过屏面，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听说绣娘是从苏州织造府寻来的？"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细碎脚步声，太后贴身太监小允子急步而入，玄色皂靴在青砖上洇开深色水痕"启禀太后，热河行宫八百里加急——景仁宫娘娘......薨逝了"
殿内骤然寂静，敬贵太妃手中团扇"啪"地合上，惊得窗外芭蕉叶上水珠簌簌坠落
太后着翡翠扳指的动作顿住，檀木熏炉飘出的龙涎香混着雨腥气，在凝滞的空气里打着旋
"几时的事？"太后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今晨用了什么点心
"寅时三刻，据说是突发急症，等传太医时......"小允子垂首压低声音，"己回天乏术"
惠贵太妃捏着帕子韫声说着"这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以妃位之礼下葬，如今灾年刚过，不宜奢侈，一切从简吧"太后端起鎏金盖碗，茶盏与盏托相撞发出清响"一应丧葬用度从内库支，着礼部拟谥号"说罢将茶汤轻抿一口，目光落在屏风上那对戏水鸳鸯，"这江南的景致，倒比宫里更教人伤春悲秋了"
敬贵太妃悄悄打量太后神色，见她眉间稍显悲戚，便转了话题："也不必为了一些人、一些事扰乱自己的心神，明日皇上说要去游湖，不知太后是否要去呢"
"既是定下的行程，自然不能改"太后放下茶盏，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哀家倒要看看，这江南的烟雨，能不能洗净宫里的晦气"
夜雨渐急，铜铃叮咚声混着檐角雨水坠落声，小允子退至廊下时，瞥见远处行宫宴会厅的宫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或许人这一生也如灯一般吧，无论生前做过什么，死后都如灯灭，了无踪影
次日清晨，雨霁初晴，御舟划破西湖的碧波，丝竹之声与画舫上的吴侬软语交织，弘历扶着太后立在船头，看两岸垂柳如帘，粉墙黛瓦间飘来阵阵荷香
琅嬅手持团扇站在稍后位置，珍珠流苏垂落的阴影下，簪着一支不符合皇后身份的银质珍珠簪
船行至五亭桥时，一阵风卷来满地落英，太后忽然指着对岸笑问："那株樱花树倒有趣，开得比别处早了些"众人顺着她手指望去，果然见落英缤纷，意境甚美
正当南巡的队伍沉浸在江南的美景中时，紫禁城病了多日的如梦突然睁开了双眼
紫禁城残阳如血，泼洒在碎玉轩的窗棂上，将那方绣着寒梅的窗纱染得斑驳，如梦——不，如今占据这具身体的景仁宫皇后，正对着菱花镜，细细描摹着眉形
镜中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她年轻时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眸太过沉静，还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温顺，全然没有乌拉那拉氏该有的锋芒
景仁宫皇后握着青黛的手微微收紧，笔锋在眉尾处顿出一个凌厉的锐角，恰如她此刻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小主，该进晚膳了”贴身宫女彻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捧着个描金漆盘，里面只摆着两盘青菜、一份红烧肉和一碗鸭子熬成的汤，汤山面飘着一层油花
景仁宫皇后的目光从镜中移开，落在那寒酸的膳食上，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想当年，她位居中宫，便是一顿寻常晚膳，也得是二十西道菜，水陆毕陈，如今却沦落到与宫婢同食的地步
这个如梦，在宫中混了这些年，竟只混到个贵人的位分，连刚入宫的新人都能与她平起平坐，真是枉费了这副还算周正的皮囊
“撤了吧。”如今的如梦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威严
彻枝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小主，您今日还未用膳呢……”
“我说，撤了”如梦加重了语气，抬眼看向彻枝，目光锐利如刀，那眼神太过陌生，太过冰冷，吓得彻枝一个激灵，连忙端起漆盘，诺诺地退了出去
如梦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手指轻轻抚上脸颊，这具身体虽然柔弱，但底子还算不错，好好调养一番，再重新设计妆容，未必不能恢复往日的风采，更重要的是，这是乌拉那拉氏的血脉，是她重返权力巅峰的最好筹码
她想起了那个女人——熹贵妃，如今的圣母皇太后，当年，若不是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自己又怎会落得个被废黜后位，远离紫禁城，最后只能在热河行宫凄惨死去的下场？
“熹贵妃……”如梦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好久不见”
她记得，当年自己被囚禁时，熹贵妃曾来看过她一次，那时的熹贵妃，还不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但仍旧穿着华贵的朝服，脸上带着悲悯的笑容，眼中却满是胜利者的得意
她对自己说：“皇后娘娘，没有您，何来今日的本宫，本宫要好好谢谢您”
从那一刻，她便知道她输了，但现在，她回来了，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活一世，她就绝不会再输
如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宫墙高耸，将这方天地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但也困不住她那颗渴望权力的心
“从今日起，我便是如梦”如梦在心中默念
她要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要让那些曾经轻视她、践踏她的人，都付出代价，她要让熹贵妃看看，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夜色渐深，碎玉轩的灯火，在寂静的宫夜里，忽明忽暗，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