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朝,景元十七年,冬。
鹅毛大雪覆盖了上京的琉璃瓦,紫宸宫的铜鹤炉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却驱不散殿内的森冷。
皇帝景帝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龙椅上,咳嗽声撕裂寂静。阶下,丞相顾修远一身紫袍,长须微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陛下,镇北将军沈毅通敌一案,三法司再审完毕,罪证确凿,依律当……满门抄斩。”
“通敌……”景帝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角落一个缩着脖子的少年身上——那是沈毅的庶子,沈惊砚,不过十三岁,此刻浑身是雪,衣衫单薄,冻得嘴唇发紫,却死死咬着牙,眼睛里像淬了冰。
顾修远顿了顿,又道:“念及沈将军曾有戍边之功,可否……留其庶子一命,贬为奴籍,永不得入上京?”
景帝闭上眼,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准。”
殿外风雪更急,沈惊砚看着父亲的牌位被拖出大殿,听着“沈家谋逆”的罪名响彻宫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宛如一朵瞬间凋零的红梅。
他不知道,这场雪,下了整整八年。而八年后的上京,将因他的归来,掀起更汹涌的波澜。
景元二十五年,春。
上京的朱雀大街车水马龙,叫卖声、马蹄声混作一团。一辆装饰普通的青布马车缓缓停在“醉仙楼”前,车夫撩开车帘,率先跳下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随后,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青年慢悠悠晃了出来。
这青年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他正是沈惊砚。八年前被贬为奴,后被远在江南的外祖家偷偷接走,如今以“江南富商之子”的身份重回上京。
“公子,这就是上京最有名的醉仙楼了。”少年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沈惊砚抬头望了望酒楼上“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随即又化为玩世不恭的笑意:“走,上去尝尝,看看比江南的‘烟雨楼’如何。”
刚上二楼,便听得邻座几个锦衣公子哥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近日为了江南漕运的事,跟七皇子又掐起来了!”
“哼,七皇子不过是个母妃早逝的庶子,也敢跟太子争?我看呐,还是丞相顾大人老谋深算,站队太子,稳得很!”
“嘘——小声点,顾家的势力……”
沈惊砚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耳朵却将这些话尽数收下。太子与七皇子,顾修远……这些名字,像一根根针,扎在他记忆深处。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华服少年走了上来,正是丞相顾修远的嫡孙,顾昀。他一眼瞥见沈惊砚,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哪来的野小子,敢坐我常坐的位置?”
沈惊砚抬眸,笑容依旧温和:“这醉仙楼,难道是顾小公爷家开的?”
顾昀被噎了一下,见沈惊砚衣着虽不华贵,气度却不俗,一时摸不清底细,冷哼道:“我劝你识相点,赶紧让开,否则……”
“否则如何?”沈惊砚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里的慵懒褪去,露出一丝锐利,“顾小公爷在天子脚下,也想仗势欺人?”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对峙。顾昀脸色涨红,正要发作,却听楼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高喊:“七皇子殿下驾到——”
顾昀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沈惊砚一眼,带着家丁匆匆下楼去了。
沈惊砚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七皇子?来得正好。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街道尽头那队仪仗。为首的皇子一身墨色常服,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淡。西目相对的瞬间,七皇子似乎微微一怔,随即移开了视线。
沈惊砚收回目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上京的酒,果然比江南的烈。
这盘棋,该从哪里落子呢?
他转过身,对少年道:“阿砚,去查查,最近京里有什么‘热闹’可凑。”
“是,公子。”少年应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沈惊砚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八年蛰伏,他回来了。
这紫宸宫阙,这天下权弈,他沈惊砚,也要来玩一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