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诡异的甜腥、腐败的腥气、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草药苦涩、凝固的血腥、呕吐物的酸腐——如同粘稠的毒瘴，沉甸甸地压在破庙的每一寸空间里，勒得人喘不过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灼痛首抵肺腑深处。
地上，老三那具青紫扭曲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像一滩彻底腐烂的软泥，无声无息地瘫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口鼻中溢出的血沫和白沫混合着泥污，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腥臭。他掌心那个微小的伤口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紫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蔓延、溃烂。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浸透了每一块腐朽的木头，每一寸冰冷的泥地。
谢烬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具迅速腐败的尸体，又猛地看向阴影深处那双冰冷的眼睛，赤红的眼珠剧烈地颤动着，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堵住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蜷缩在破箩筐里的谢小满，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地用那件破旧外衣蒙住头，连那双盛满巨大恐惧的大眼睛也藏了起来，只剩下细若蚊蚣的、被极度恐惧扼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靠在冰冷柱子上的谢沉舟，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如同游丝。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沉重浑浊的杂音和浓重的血腥气，每一次微弱的呼气都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紧抿的唇角，那抹暗红的血线似乎又加深了些，如同生命流逝的刻度。巨大的失血和持续的剧痛，显然己将这具残躯推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而我，侧躺在冰冷的泥地上。
身体内部那被强行压制的灼痛和撕裂感，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炸药库，在浓烈的毒药气息和眼前惨烈景象的刺激下，轰然爆发！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脏腑里疯狂穿刺、搅动！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如同失控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向上狂涌！
“哇——！”
又一大口粘稠的、带着浓重药味和强烈血腥气的暗红液体，混杂着胆汁的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老三身上散发出的诡异甜腥极其相似的……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就在那具迅速腐败的尸体旁边！
刺目的猩红和污秽的混合物中，几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扭曲虬结的植物根须，异常清晰地混杂其中。正是之前被谢停云捣入致命药泥，又在我此刻的呕吐物中重现的——那种草根！
这更加惨烈的景象，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蜷缩在巨大神像阴影深渊里的谢停云眼中！
他那双冰冷得如同深渊寒潭的眼睛，在火光和阴影的交界处，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滩呕吐物上，钉在那几根深褐色、沾满血污和胃液的草根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他那张沾满干涸血污、一首如同冰雕般毫无表情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裂痕！
震惊！纯粹的、巨大的、如同世界基石崩塌般的震惊！
他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瞳孔，在昏暗摇曳、濒临熄灭的火光映照下，猛地收缩到了极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那几根刺眼的、污秽的草根，倒映着地上迅速腐败的尸体，倒映着喷溅的暗红血污！
随即，那震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剧烈、更混乱的波澜！
困惑？无法理解？逻辑链条彻底崩断后的巨大茫然？冰冷的计算被残酷现实狠狠嘲弄后的混乱？
他那小小的身体，第一次，极其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之前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战栗，而是一种被巨大的认知冲击波扫过后的、无法自控的痉挛！他抱着膝盖的手指猛地松开，指关节因为之前的过度用力而僵硬地张开，微微痉挛着。
他的嘴唇，极其细微地、剧烈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吐出一串无声的、意义不明的气音。那双死死盯着呕吐物中草根的眼睛里，冰冷的寒芒如同碎裂的冰面，瞬间布满了混乱的裂痕，有什么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在那混乱的深处疯狂翻涌、碰撞……
就在这时——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如同天籁般的金属铃铛声，穿透了庙门外凄厉呼啸的风雪声，穿透了腐朽门板的空洞，如同冰原上的一缕微弱星光，轻轻地、执拗地，敲打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彻底冻结的空间里！
声音很轻，很遥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韵律，在呼啸的风雪中时断时续。
“叮铃…叮铃铃……”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谢烬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被撞开的巨大门洞，将半个身体探出风雪弥漫的黑暗中，拼命地、声嘶力竭地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嘶吼：
“救命——！！有人吗？！救命啊——！！”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绝望，瞬间被呼啸的寒风撕碎、卷走。
“叮铃…叮铃铃……”
铃声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靠近了一些！仿佛在回应着这绝望的呼救！
蜷缩在箩筐里的谢小满，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掀开蒙头的破衣，露出那张满是泪痕和惊恐的小脸，大眼睛茫然地望向门外黑暗的风雪，似乎在捕捉那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铃声。
靠在柱子上的谢沉舟，浓密的睫毛极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紧抿的唇角微微翕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暗红。他胸膛的起伏似乎急促了一丝，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泥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而蜷缩在神像阴影深渊里的谢停云。
他那剧烈颤抖、陷入巨大认知混乱的小小身体，在铃声响起、谢烬嘶吼的瞬间——
猛地僵住了！
所有的混乱和痉挛，如同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他沾满血污的小手，不再僵硬地张开。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滞涩感，再次伸向了自己面前冰冷肮脏的泥地。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毒物。
而是那几根——混杂在我呕吐物中、深褐色、扭曲虬结、沾满血污和胃液的——草根！
他的动作异常小心，异常专注。小小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避开了周围刺目的血污和秽物，极其精准地捏住了那几根不起眼的草根。冰冷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指尖这卑微的植物，那里面翻涌的混乱和震惊并未完全平息，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专注，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刃，重新占据了主导。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破碎后又重新凝聚起冰冷寒芒的眼睛，穿透了破庙的黑暗和绝望，穿透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仿佛精准地锁定了那铃声传来的方向，也锁定了……某种新的、冰冷而残酷的可能性。
“叮铃…叮铃铃……”
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隐约的、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谢烬更加拼命地嘶吼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蜷缩在箩筐里的谢小满，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大眼睛里第一次，极其微弱地，燃起了一丝近乎卑微的期盼。
谢沉舟胸膛的起伏似乎更加急促了一些。
而谢停云。
他小小的身体依旧蜷缩在巨大的阴影里。他捏着那几根沾满污秽的草根，另一只沾着暗红血污的小手，极其稳定地、再次探入怀中那个破布包裹。
这一次，他拿出的，是那个豁了口的、粗糙的石臼，和那根一头磨得异常尖锐锋利的石杵。
他没有看任何人。
冰冷的目光在指尖的草根和石臼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将那几根深褐色的、卑微的草根，轻轻放入了冰冷的石臼之中。
石杵举起。
落下。
“嚓。”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之前捣碎毒物时截然不同的、冰冷的、重新校准后的决绝。
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草药苦涩气息，混合着血腥和绝望，在呼啸的寒风中无声地弥漫、扩散。
那冰冷的石杵，一下、一下，极其稳定、极其用力地砸落在那几根深褐色的草根上。草根在重击下碎裂、变形、渗出一点微弱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汁液。
他在捣药。
用这从呕吐物中捡回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草根。
火光摇曳，濒临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