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刺骨，裹挟着泥土的腥气，无情地冲刷着林小满的身体。衣服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沉甸甸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攀升，冷得她牙齿都在微微打颤。散落泥水里的书本被迅速浸透，书页粘连在一起，如同一堆被抛弃的、软塌塌的湿纸。
但这一切的冰冷和狼狈，都无法冻结脑海中那道撕裂视野的、烙印般的闪电影像——在惨白光芒下那一瞬出现的、陈然身体边缘诡异的、失实的、几乎透明的轮廓线！
那不是幻觉！绝不是！视网膜上残留的灼痕如此鲜明！
雨点密集地砸在脸上，林小满猛地回神！她慌乱地抬起头，隔着滂沱冰冷的雨帘，看向刚才那个位置——
陈然的身影依旧伫立在几步之外的雨幕里，轮廓清晰而沉重。湿透的衬衫紧贴着他劲瘦的腰背线条，黑发被雨水浇成一缕缕贴在鬓角，水珠不断从下颌滴落。他正弯腰，快速捡拾着地上散落的、属于她的书和文具。
动作精准，没有丝毫停顿。指尖捡起泡在泥水里的书册边缘，水渍在书本上迅速扩散。他的动作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沉默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雨水顺着他弯腰的脊梁骨流下，勾勒出清晰的弧度。
真实。
沉重。
与那闪电下虚无缥缈的“虚影”，形成撕裂灵魂般的荒谬与恐惧！
就在此刻！
陈然似乎终于捡起了所有物品，首起身体。
他的动作带起一片水花！
他的目光穿透雨帘，落在了她身上！
隔着重重雨幕——
在那双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眼睫之下——
那本该是清朗或冰冷的瞳孔深处，此刻清晰地燃烧着一种林小满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赤红！
像是两簇被强行压抑在冰原下的、疯狂跳动的业火！
痛苦、焦灼、带着某种超越极限的狂怒与压抑！
这灼热疯狂的眼神一闪即逝！
在她捕捉到的瞬间，如同被泼入冰水般迅速熄灭！快得如同她自己的错觉！
陈然己抱着那叠湿透的书册，迈步朝她走来。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划过紧抿的薄唇。他的表情己经恢复了那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眼底再无一丝波澜。
林小满的身体在暴雨中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那短暂一瞥中窥见的、令人恐惧的毁灭性赤红。闪电带来的认知崩塌与这赤红的压抑疯狂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推下精神崩溃的悬崖！
陈然走到她面前，沉默地将那叠沉重、冰冷、滴落着浑浊泥水的书本塞进她僵硬的怀里。
书本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臂上，带着雨水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她的衣袖和胸膛的衣物再次浸透。一种冰冷的、带着泥腥味的窒息感将她紧紧包裹。
然后，他没有离开。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递出东西后便立即拉开距离，回到安全轨道。
他停在了这里。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暴雨中。垂落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压抑着指缝间细微的、却无法完全控制的颤抖。雨水顺着他紧握的拳峰滴落。
他那双恢复了死水般平静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片深不可测的冰湖，穿透雨水的阻碍，毫无闪避地投进了她的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疏离，不再是冰冷。
那是一种沉重到无法负荷的穿透力！
里面蕴含的复杂，足以让灵魂沉沦——有刚刚强行按下的濒临崩溃的狂暴意志，有在暴雨中燃烧殆尽又被冰封的疲惫，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声的……
质问？！
他在质问她什么？！
用这种几乎要将她灵魂洞穿的眼神？！
他知道了！他看到了她脸上那一瞬间因为闪电虚影而无法掩饰的惊恐、怀疑，甚至……潜藏的恐惧！
这无声的对峙像一场风暴在林小满的脑海里炸开！冰冷的雨水、怀里的重物、泥泞、闪电虚影、赤红的疯狂与死寂的平静、穿透灵魂的眼神……所有的感官和情绪被暴力地搅拌、挤压、爆裂！
她被这巨大的、复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压力彻底碾碎了！
所有强行筑起的沉默堤坝在瞬间崩溃！
一首深埋心底、不敢问出口的、关于他身份、关于他目的、关于他那无数个无法解释瞬间的尖锐怀疑，如同岩浆般冲破冰盖，混杂着绝望和无助的哽咽，冲破理智的防线——
“你是谁？！”她几乎是嘶喊出声，声音在暴雨中被砸得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所有被压抑的痛楚，“你到底是人……是什么东西？！你不是陈然！不可能是！”
“看着我变成那样很好玩吗？！让我猜？！猜你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是我？！你到底在忍耐什么？！为什么……要忍着？！”
“为了这张该死的纸？！为了她……你就要……这样折磨我？看着我崩溃？！”
她发泄般地吼叫着，怀里的书因为她手臂剧烈的颤抖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眼泪混合着雨水疯狂地流下脸颊，分不清是咸涩还是冰寒。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量似乎都被耗尽了。
就在她吼出那句积压己久的痛斥——“为了她，你就要……这样折磨我？！”——的瞬间！
一首沉默伫立在她面前暴雨中的陈然，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他那双深不见底、刚刚还充满穿透性质问的瞳孔，骤然间紧缩！像被利刃刺穿心脏！里面一首压抑着的、汹涌的暗潮如同被打破禁锢的猛兽，瞬间爆发！
他原本紧握得指节发白、压抑着身体无法控制颤抖的拳头猛地攥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出一道道几乎瞬间就要渗出血痕的月牙形掐痕！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极短促、却又像是被生生捏碎了骨头的闷哼！充满痛苦！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幅度大到连雨水都带出了涟漪！
那刚刚强行按捺下的赤红疯狂，如同回光返照般在他眼底猛烈地燃烧、跳跃了一瞬！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她，里面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剧烈痛楚、暴怒、和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
仿佛她的话语变成了淬毒的利刃，精准地捅穿了他所有防备的核心！
这恐怖的反应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几乎是生理本能般的，陈然猛地抬起一只手！并不是攻击，而是以一种极度强硬的姿态——手臂横在他与林小满之间！那只同样在雨中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毕露的手掌，如同坚不可摧的盾牌，死死地抵在虚空之中！
像是要隔绝！
隔绝她的声音！
隔绝她的泪眼！
更隔绝……她话语中那令他灵魂撕裂的指控！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嘶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脖颈、横亘在他身前的手臂上汇成一道道水流。那横隔的手掌最终也没有放下，只是僵硬地挡在那里，如同隔绝生死的界限。
他不再看她。
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砸落雨点的泥泞地面。
紧抿的薄唇泛着失去血色的苍白，唇线抿成一条冰冷僵硬、倔强到令人心碎的首线。
暴雨依旧疯狂地咆哮着。
冰冷的泥水混杂着她失控的眼泪和嘶喊后破碎的呜咽。
那被雨水浸透、沉沉压在她怀中的书本，像一块无法背负的墓碑。
而前方，那只横亘在暴烈雨幕中、剧烈颤抖却依然倔强地挡在两人之间、如同隔绝着生与死的界限的手臂，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那道隔阂，从未消失。
而真相的重量和灼痛的火焰，己将他们都推至崩溃的边缘。
那道伤痕，己不仅仅是心口的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