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正在逐渐缩短，算了算时间，大抵是凌晨时分就会得到答案。
人之常情，就像是考试结束前的那段时间，监考老师每一次的倒计时提示都在不停的灼烧着考生的神经。
紧绷的呼吸节奏和耳边被无限放大的倒计时声形成诡异共振，萦绕在周遭的气氛中。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刚闭上，各种画面飞快闪过眼前。
阴兵借道？杀人恶魔？冤魂索命？
心里乱糟糟的，又没有头绪，干脆洗了把脸出门。
她这人没什么朋友，唯一能闲聊几句，也就剩下个吴良。
他的店开在城市的另一端，也是条殡葬街。
话说这些神神叨叨的店铺都爱开在这些阴气重的地方。
一是租金便宜，二当然是有这气氛烘托，可信度更高些。
他的店虽然没有店名，但好找得很。
“来了。”
吴良没回头，嗓音低哑，显得有些阴沉。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吴良背身站在神龛前，双手捏香举过头顶，拜神的样子看着倒是有模有样，和平时江湖骗子的做派很不一样。
只不过他拜的是酆都大帝。
“随便坐。”
吴良回头，垂眼瞧她一脸幽怨的模样，把人引到茶桌前，嗓音带着戏谑的尾调，“喝杯茶，慢慢说。”
她心里烦得很，随手翻了翻桌面上的几张红纸，上面是几位客人的生辰八字，一旁还有吴良批注的全盘运势分析。
看了几条，内容基本上大同小异。
无非是让人换换家里摆件的位置多晒晒太阳，或者是多做些善事积累福报，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新鲜。
“现在解八字也没有门槛了吗？你这么信口开河就不怕遭报应？”
她心里挫着火，这事的源头就是吴良，但又不能恩将仇报，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只能在些无关小事上讥他两句。
没搭腔，吴良只是收回红纸，郑重的叠好放回抽屉。
面上笑得很浅，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让人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他们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他们的劫数可以化解，你的劫不行。”
昭昭冷笑一声，嘴角抽了抽，双手环胸往后一靠，微仰了下巴。
“你这生意都做到我头上了？无良神棍？”
“不至于，说吧。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
把昨晚全身镜前看见的，以及这两天发生的一些事，边说边打量了下吴良的反应。
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平静到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他似乎不认为昭昭的讲述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漆黑的眼被身后诡谲的红光一衬，更显阴森。
和她认识的那个不着调的无良神棍好像不是一个人。
“藤瑶有句话说的没错。”
昭昭接过茶杯的手一怔，掀了掀眼皮，不解，“什么话？”
“那是凶宅，出现什么超自然事件都正常，再说了...”
察觉到昭昭细微的眼神变化，吴良话锋一转，像是在调侃，嗓音带笑，“你一个前神婆，还怕什么？”
“之前那些法事哪一次不是为了钱配合演戏？”
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吴良，仰头把茶一饮而尽，窝在不大的太师椅上，整个人蔫蔫的。
“都是为了生活，我现在都怀疑我现在遇到的事都是当时造的孽。”
吴良很轻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被她的话逗笑还是别的意思。
“行了怨妇，我这有个东西给你。”
这吝啬鬼竟然有这么慷慨的时候，昭昭起了兴趣，视线跟着他走，“什么东西？要钱我可没有，我有多穷你最清楚。”
推到她面前的，是一个很精致的小木盒，里面卧着块不大的玉坠子。
沁了血的羊脂玉。
莹透纯净，触手升温，深深浅浅的纹路更像是什么符文，但具体她这个半吊子也摸不出来。
“哪个坟里倒腾来的？”
昭昭掂了掂玉坠，冷哼了一声。
玉是好玉，只可惜沁了血，不吉利，上面有点什么说法谁都摸不准。
她虽然对这些没什么忌讳，但心里也会觉得膈应。
“不是下面的东西，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己。”
他的语气足够平静，面上挂着水浅舟藏似笑非笑的意态，说半句留半句的样子活像个真正的走阴人。
被他的视线盯的发毛，昭昭虽然心里留了个疑影，但到底收了下来。
就算自己不留着，到时候缺钱了转手出给倒腾古物也算是笔备用金。
茶凉言尽。
昭昭没再多留，转身走出店门时，朝阳初升，洇染东天，远处山峦被勾勒出浅色金边。
照在身上是很舒服的暖意。
没走出几步远，昭昭回头看向吴良，他还站在门槛后，望着昭昭离开的背影。
整个人被隐匿在暗影里，双手交错叠在身前，不太走心的朝她笑了下，漆黑的眼凌厉又阴郁。
浮于表面的笑。
昭昭自若的回应他的视线，在手机上熟练的拨出一段号码放至耳边，嘟嘟声一下一下响起。
响了三声，那边接通了。
“喂，小昭昭～怎么有空大清早给我打电话啊，我这刚结束一场法会往城里赶呢，可不是我不喊你哦，这法会只要一个法师，话说回来你那房子住的咋样呀？”
店面昏暗的薄光内，他整个人像是结了冰，沉郁阴冷，清晰的听到了昭昭的回应。
“挺好，来找你，你不在店里打个电话问问。”
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没去听电话里窸窸窣窣的大段回答，望着店里的男人，眉峰一挑。
赤裸裸的挑衅。
-
藤瑶揉着惺忪睡眼下楼时，昭昭己经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了，搭在扶手的指骨在转着什么东西。
灵活又熟练的动作。
从食指滑到尾指，一个轻跳重新绕回食指，循环往复。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那枚玉坠。
纤长的睫毛敛去眼底情绪，藤瑶坐在她身侧的位子，懒懒的搭在沙发上，自顾自地说，“晚上好昭昭，昨晚首播到半夜，困死我了。”
昭昭收回坠子，抬了抬眼皮看向墙面。
【2:29:16】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藤瑶伸了个懒腰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眼，“都这个点了那位老爷子怎么还不回来？又在公园里下棋忘了时间？”
话音刚落，大门就传来了锁扣转动的声音。
两个人注意力纷纷转向大门口。
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男人，但没一个年纪大的。
“都在啊，看人下棋一时忘记时间了，回来晚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率先打了个招呼，带了几分歉意，整个人的气质看着确实有些老派，但确实有眉目蕴山水，行止松风骨的韵味。
特像个误入人间，不食烟火气的谦谦君子。
“猜到了，坐吧。”藤瑶给自己换了个躺着舒服点的姿势靠着，懒懒地说。
“时间快到了。”
昭昭偏了偏头，看向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男人。
一身all black穿搭，黑色夹克工装裤，单边黑色耳钻，抱着黑色机车头盔，看着像是个不学无术的中二机车少年。
那个写着生死簿校对员的简历的主人估计就是眼前这位。
他俩就坐在昭昭和藤瑶对面。
“你们还没见过吧。”
藤瑶煞有介事的介绍起来，“这是昭昭，我们的新室友，你们还没见过吧。”
“太初，很高兴见到你。”
网络上有个形容人的词语很适合他。
人机感。
像是被提前设定好的答案，热络又冷淡。
昭昭局促的笑了声，有些不自然，“很高兴认识你。”
“喂。”藤瑶抬了抬下巴叫另一个。
被点名的黑衣男人抬头，面色沉冷，刚准备开口就被昭昭不疾不徐的打断了。
“谢无厉吧，我见过你的简历。”
“嗯。”
相顾无言，西个人很默契地这么坐在沙发上，各怀心思的互相打量，视线相撞的瞬间却又堪堪避开。
大家都在等倒计时截止。
昭昭的视线却控制不住的往谢无厉身上瞟去，倒不是被他的外貌吸引，而是他身上的这股阴冷劲儿。
和早上他见到那个假吴良太过相似，没忍住。
但初次见面，这么问既不太礼貌又有些莫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时间越靠近，周遭的空气越稀，紧张的气氛渐浓，甚至能听到大家清晰的心跳声。
【0:0:3】
【0:0:2】
【0:0:1】
随着最后一声滴答声戛然而止，偌大的洋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意料之内的情况出现。
光线依旧明朗干净，晚风柔和绵软，温度舒适宜人，甚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凶宅感，整个家的氛围变得有些温馨？
“还没来吗？”
藤瑶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叠了腿往身后一倚，抱怨了一句，“要来快来，别耽误我睡美容…。”
话音未落，昭昭就听到了几声闷响。
猛地抬眼，对上面前人的视线。
很明显，他们也听到了。
侧耳仔细辨别的了一下方向，像是在地底里冒出来的沙沙声，隔着一层又一层棉花，让人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声音。
“终于来了，走吧，下去看看。”
藤瑶理了下睡裙，跟太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走前，又转头看向昭昭，语气软了几度，“你跟着我，没事的。”
活像个温柔大姐姐。
太初了然，起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点点靠近，走的小心又谨慎。
昭昭跟在藤瑶身后，断后的是谢无厉。
说实话，她对这个声音的恐惧程度全然没有谢无厉跟在她身后的程度高。
一身能融进暗夜的黑衣，没有任何动静的脚步，就算是他突然消失估计昭昭也不会注意到。
那声音是从地底传来的，但昭昭没到地下室去过，本就住在凶宅里还往不见光的地方去，那不就是老寿星吃砒霜
找死吗…
每往下一步，那沙沙声就大一分。
“地下室没灯吗…”
昭昭扶着楼梯扶手，眼前一片漆黑，一点点往下摸索台阶，不禁怀疑，他们俩到底是为什么走的这么自若的？
“有。”
走在最前面的太初应了一声，下一秒眼前大亮，开关就在他手边。
昭昭：……有你不早开摸黑走这么久
她这才发现，这洋房地上三层地下三层。
声音是从最底层传来的。
漆黑的过道穿过阴湿的风，头顶上昏黄的老式吊灯一跳，吓得昭昭哽了一声，强撑着发软的腿往前走。
来到地下三层的最后一间房门前，那沙沙声只隔着一扇木门，己经很清晰了。
环境加持，昭昭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尸体刨坟的声音……老式恐怖电影里的桥段。
那门锁早就锈透，轻轻一推就吱呀摇晃。
空荡的房间里蛛网密布，外面的过道还是水泥路面，房间内就变成了黄沙地，像是故意为之。
“还没来吗。”
藤瑶靠在门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尾，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
太初的性子倒是和缓，耐着性子顺毛，“再等等吧。”
只有昭昭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歪头问藤瑶，“什么还没来？”
藤瑶闻言，回头望着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脖颈处，痒痒的，一双脉脉含情眼，尾音流转缠绵。
“鬼呀～”
俏皮又轻佻，像是蛊惑人心的蛇妖。
在逗她玩。
“你看那片土！”
视线越过打趣她的藤瑶，指向她身前几步处的一小块黄沙地。
沙土松散稀朗，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被无限放大。
那层沙下，像是有活物在做无规律运动，一下一下涌动着表层的沙层，犹如在破壳的生命，随时准备破土而出。
咽了口口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可偏偏周围的三个人司空见惯的样子，她的紧张感只能咬牙吞下。
“唰———”
“嗯…”
“我靠！”
“啊！”
“啧。”
毫无防备的，一阵飞扬黄沙首击面门而来，一下来不及挡，迷了眼。
刺痛感疼得昭昭捂着眼连连后退，和身后的谢无厉撞了个满怀。
捂着眼原地转了两圈连忙鞠躬道歉，谢无厉端住她的手肘，眼前一阵很凉的微风拂面。
刺痛感顿消，她这才看清面前景象，嘴角抽了抽，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在脸上浮现。
想象中的惊悚片段并没有上演。
有些失望，意料之外的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