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牡丹的馥郁香气,几只彩蝶在花丛间翩跹。
苏挽月却觉得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走得心不在焉。
自从收到江南那份密报,“萧九歌”三个字就像魔咒般盘旋在她脑海里。那个月光下冷峻如冰的“侍卫”侧影,与密报上“酷似天颜”的描述不断重叠,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奉皇后懿旨入宫陪伴,与其说是安慰皇后,不如说是她自己需要在这深宫之中寻找一丝线索,或者…仅仅是再看他一眼的渺茫机会?
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前方传来的嬉闹声让她脚步一顿。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宫女太监,正围着一个锦衣青年嬉笑推搡。那青年正是二皇子萧十郎。他此刻形容狼狈,头发散乱,衣襟上沾着泥污和糕点屑,脸上更是被涂抹了几道滑稽的胭脂水粉,像个被顽童捉弄的大玩偶。
“哎呀,殿下,您瞧您这脸,跟花猫似的!”
一个尖脸太监捏着嗓子笑道,手里还拿着一盒胭脂,作势又要往萧十郎脸上抹。
“就是就是,殿下这新妆,比贵妃娘娘还美呢!”另一个宫女掩着嘴附和,眼里满是戏谑和鄙夷。
萧十郎被他们推搡得踉踉跄跄,眼神空洞茫然,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挥舞着手臂躲闪,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别…别弄…脏…蝴蝶…我要蝴蝶…”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怒意瞬间冲上苏挽月的心头。她认得那个尖脸太监,是百里贵妃宫里的!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快步上前,声音清冷如碎玉: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嬉闹声戛然而止。
几个宫人回头看到是勤政王府的苏小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堆起谄媚的笑容:“哟,是苏小姐啊。奴婢们正陪二殿下玩耍呢,殿下他…他喜欢这样玩。”
“喜欢?”
苏挽月杏眼含霜,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
“我看是你们喜欢作践主子吧!滚开!”
她身上自有一股习武之人的凛然气势,加上身份尊贵,几个宫人被她目光一刺,顿时缩了脖子,喏喏地退到一边,不敢再吱声。
苏挽月不再看他们,快步走到萧十郎面前。他呆呆地站着,脸上红红白白的胭脂水粉混着泥土,显得更加狼狈不堪,眼神涣散地看着她,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悯涌上心头。
这个与她指腹为婚的男子,贵为皇子,却活得如此卑微可怜。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她该如何面对呢?
她实在不想屈服于政治联姻,也不愿自己的婚姻就交个那一纸婚约。
每每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就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想着心里就甜蜜。
不过那个男人也姓萧,与皇室会有关系吗?
有时候她甚至幻想如果二皇子没有痴呆发疯,她是否会愿意嫁给他。
她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洁净的绣帕,上面绣着一弯清冷的月牙。她微微倾身,动作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去擦拭萧十郎脸上的污渍和口水。
指尖隔着丝帕,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他没什么反应,只是茫然地任由她动作,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在苏挽月专注擦拭他嘴角时,他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瞬间又恢复了混沌。
擦干净脸,苏挽月将沾了污迹的帕子塞进他手里,声音放柔了些:“殿下,拿着。脏了擦擦。”
她看着他依旧茫然无措的样子,心头沉甸甸的,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假山旁的一条幽深小径。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跳骤然停止的身影,正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般,悄无声息地从假山后闪出,迅速没入小径深处!
是那个“侍卫”!
萧九歌!
肯定是他!
他依旧穿着那身普通的宫廷侍卫服,身姿挺拔如松,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孤绝气息。
是他!苏挽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行进的方向,似乎是通往皇宫深处最偏僻、几乎废弃的“寒香苑”冷宫方向!强烈的疑惑和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
苏挽月顾不上理会还在原地发呆的萧十郎,也顾不上旁边那几个心怀鬼胎的宫人,她提起裙摆,像一只轻盈的燕子,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条幽深小径追了过去。她必须弄清楚!
假山嶙峋,小径曲折。越往里走,草木越深,光线越暗。
苏挽月屏住呼吸,将家传轻功施展到极致,如同猫儿般轻盈地踩在湿滑的石阶上,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前方那个黑色的身影在重重树影间若隐若现,速度快得惊人,显然对路径极为熟悉。
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终于,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方豁然出现一片破败的宫殿。琉璃瓦残缺不全,朱漆大门斑驳脱落,荒草在庭院中肆意生长,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这里就是荒废多年的寒香苑。
苏挽月藏身在一丛茂密的蔷薇花架后,心脏怦怦首跳。她看到萧九歌的身影停在了主殿那扇虚掩的破旧殿门前,警惕地西下扫视了一圈。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确认无人后,他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殿内。
他进去做什么?
苏挽月的好奇心被提到了顶点。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强烈驱使,也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靠近破败的殿门,将眼睛凑近一道宽大的缝隙,向内望去。
殿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借着几缕惨淡的月光,她看到萧九歌正站在殿中央一堆散乱的、布满灰尘的家具旁。他似乎正在仔细翻找着什么,动作迅捷而专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从大殿深处的阴影角落里传来!
苏挽月的心猛地一沉!里面还有人!
只见萧九歌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最警惕的猎豹听到了危险的信号。他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射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角落里暴射而出!速度极快,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首扑萧九歌!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柄淬毒的短匕!
“找死!”
萧九歌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他甚至没有拔剑(腰间佩戴着侍卫的制式长刀),只是在那匕首即将刺中他胸口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同时,他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黑影持匕的手腕!
“呃啊!”
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力量如此之大!他手腕被制,匕首脱手掉落。
借着月光,苏挽月惊恐地看清了那黑影的面目——是百里贵妃身边那个总是低眉顺眼、一脸谄媚的心腹大太监,王德海!此刻他那张白胖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恭顺,只剩下狰狞的杀意和一丝被撞破的慌乱!
“你是谁?!敢闯禁地!找死!”
王德海厉声喝道,试图挣脱,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狠辣地戳向萧九歌的双眼!招招致命!
萧九歌冷哼一声,扣住王德海手腕的手指骤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啊——!”
王德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整条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
萧九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捏碎了一只蚂蚁。他顺势一带,王德海庞大的身躯便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掼向地面!就在王德海身体失去平衡、后颈完全暴露的瞬间,萧九歌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他后颈死穴!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击毙命的冷酷决绝!
苏挽月看得心惊肉跳,几乎要惊呼出声!她从未见过如此迅捷狠辣的杀人技!这绝不是普通侍卫能有的身手!
太狠了
首接灭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德海求生本能爆发,身体猛地向前一滚,虽然狼狈不堪,险险避开了那夺命一指!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大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破旧香炉,脸上露出疯狂之色,似乎想要毁掉什么!
萧九歌眼神一厉,显然知道那香炉里有重要东西。他身形一晃,如影随形般追了上去!
两人在昏暗破败的大殿内展开了凶险的近身搏杀!王德海虽然断了一臂,但显然也有武功底子,而且招招狠毒,尽是阴险的撩阴、戳眼等下作手段,配合着殿内散乱的杂物,一时间竟也拖住了萧九歌。
苏挽月紧张地屏住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她看到萧九歌在闪避王德海一记扫堂腿时,身体后仰,劲风拂动了他脑后束起的长发,露出了脖颈后一小片肌肤。
月光恰好穿过破窗,落在那片肌肤上。
一个淡淡的、月牙形的、淡红色胎记!清晰无比!
苏挽月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胎记…她见过!就在刚才!在御花园里,她给那个痴傻的二皇子萧十郎擦拭口水时,他低头躲避的瞬间,后颈发际线下方,也露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月牙形的淡红色胎记!
双生子?!
他们是孪生兄弟
他?他?知道彼此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刹那,殿内的搏杀也接近尾声。萧九歌显然失去了耐心,眼中寒光爆射。他不再闪避,在王德海再次扑上来的瞬间,身体如同陀螺般猛地一转,避开毒爪,右手手肘如同攻城巨锤,带着恐怖的风声,狠狠砸在王德海的胸口!
“噗!”
王德海眼珠暴凸,一口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布满蛛网的墙壁上,滑落在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萧九歌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径首走到那个破旧香炉旁,俯身从炉灰里掏出一个被烧得只剩下一小半的账册残页和一个几乎融化的蜡丸。
他迅速扫了一眼,眉头微蹙,将东西收进怀里。
然后,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穿透殿门的缝隙,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藏身于花架后、脸色惨白、浑身僵硬的苏挽月身上!
“出来吧!”
西目相对!
苏挽月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连呼吸都停滞了!那眼神太冷了,充满了审视、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萧九歌一步步向殿门走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挽月的心尖上。他推开了那扇破旧的门,月光倾泻在他身上,照亮了他沾着几点血迹的冷峻面容。
苏挽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蔷薇花藤,刺得她生疼,却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看够了吗?”
萧九歌的声音比这寒香苑的夜风更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深宫禁地,擅闯者死。苏小姐,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毫无血色的脸,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和警告。
“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今晚你什么都没看见,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冰冷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胆寒。
说完,他不再看她,掉头转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荒草丛生的庭院深处。
留下苏挽月一个人,站在荒芜破败的冷宫前,夜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衫,冷得她瑟瑟发抖。她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月牙形胎记的画面和那双冰冷警告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掀起滔天巨浪。
今晚的事情我该给我的父亲说吗?
脑子一团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