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白，程炎己伫立洞口。
天边紫气浩荡奔涌，他大口吞咽着冰冷的晨风，心底那万分之一“吸得紫气”的妄想，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迎着族人看傻子似的目光，他裹紧身上勉强蔽体的兽皮，苦笑一声，踏入了微凉的黎明。
活着，就要劳作。采摘，是每日的功课。体内藏着现代灵魂的程炎深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之道，每次勤恳带回的果子虽不多，却总能为他赢得优先分食残肉的机会。
但今日不同。
胡乱塞了几颗野果果腹，程炎的目光越过荒草地，死死锁定那火焰凝滞的祭台。一抹前所未有的决绝在他眼中燃起。
“成则改命，败则……渎神焚身！”他低下头，敛去所有情绪，贪婪地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世界的蓝天白云，转身没入部落旁的丛林。
钻木取火的每一步，在他心中推演了千百遍。五年隐忍，只在今日。然而，当他真的攥紧那根精心挑选、枯透的木棒，抚平多年前便准备好的干草垫，目光触及远处那簇亘古不变的神火时，一股冰冷的犹豫猛地攫住了他。
渎神者死！火焰是神明的权柄象征！他仿佛又看到五年前那个被火焰吞噬的孩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嗷——！！！”
凄厉的兽吼撕裂了丛林的寂静！
程炎悚然回头——铺天盖地的兽潮！狩猎队的壮汉亡命奔逃，石器木棍西散纷飞；采集果实的女人们尖叫着冲向洞穴入口。
“兽潮？！”程炎头皮炸裂，一把抄起地上的钻木和干草，拔腿冲向洞府。五年间经历过几次兽潮，经验告诉他：能引发如此恐怖兽潮的，唯有大妖出世！昨夜帝流浆倾泻，必有妖物诞生！或是大妖驱使兽群，冲击这神火庇佑之地？妖兽不敢触怒神威，驱使野兽却是常事。
空旷的荒原，是人类的坟墓。程炎看得分明，狩猎队的勇士们在汹涌的兽潮前脆弱如纸，瞬间被撕碎、抛飞，淋漓的血肉更刺激了兽群的凶性。鲜血染红了绿意。
“呜嗷——”兽群如潮水般涌至洞口，绿油油的眼睛汇成恐怖的海洋，细看恐有上万！程炎手脚冰凉。
“大荒之外，必有妖王诞生……日后更难了！”他心沉谷底。
原始人们己涌入洞府，矛尖林立，对准洞外。洞口狭窄，兽群再多，也只能同时扑来十几只，数千部众尚能支撑。
“往日兽群，半日攻不下便会退去……”程炎微松一口气，目光扫过兽群中那些残缺的族人躯体，一股混杂着悲愤与绝望的怒火首冲顶门！这不仅是对野兽的恨，更是对自身渺小、对未来无边黑暗的愤怒！
从清晨到日暮，兽群始终躁动，一次次冲击洞口，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猛烈。程炎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
“一天了……野兽不用进食吗？为何还不退？”他眉头紧锁。
夜幕降临。洞内神火熊熊，族人们擂动石鼓，沉闷的鼓声在饥饿的腹中回荡。一日滴水未进，原始的意志也染上了惶恐与焦躁。明月高悬，洞外绿眸闪烁，兽群竟无半分退意！
那一夜，程炎死死盯着洞外那片邪恶的绿光，祈祷着神明的垂怜。无数族人跪倒在神火前叩拜，神明却似沉睡。最终，极度的疲惫将他拖入黑暗，最后一个意念模糊：“明日……或许就退了……”
旭日初升，刺破洞口的微光照亮程炎疲惫的眼。他下意识迎着那缕紫气张口，随即浑身僵住——洞外，绿眸依旧！密密麻麻！
兽群，还在！
他的心沉入冰窟。环顾洞内：壮汉们眼中布满血丝与忧虑，婴儿无力的哭啼撕扯着紧绷的神经，族人们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吞咽唾沫的声音都微弱得可怜。饥渴交迫，洞内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不能再等了！婴孩会先饿死、渴死！”程炎眼神凝重。兽群的反常，昭示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婴儿的啼哭如同尖针，狠狠扎进脑海。程炎猛地站起，大步走向那熊熊燃烧的神火核心！
“啪！”
一只骨节粗大、布满力量的手掌重重按在他肩上。女首领挡在他身前，那双深藏着智慧的眸子锐利如鹰，仿佛洞穿了他心底最疯狂的念头。周围的族人瞬间警觉，纷纷起身，如人墙般将神火与程炎隔绝开来。
无声对峙良久，程炎缓缓低下头，退到角落。族人们重新跪倒，叩拜声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
“啪！”又是一只手拍上肩膀。是部落公认的第一勇士——程炎心中称他为“巨岩”。巨岩眼中带着对他勇气的赞赏，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多年相处，程炎读懂了他的意思：勇气可嘉，但渎神，绝不可为！
程炎坐回冰冷的地面，闭上眼，攥紧了怀中坚硬的钻木。恐惧从未如此真实地啃噬他的意志。贪生怕死，人之常情……或许，再等等？“明日……也许兽潮就退了……”他试图说服自己。
洞口陡然响起激烈的厮杀咆哮！“吼——！”兽群再次疯狂冲击！饿了一天一夜的守卫们手脚发软，防线骤然动摇！程炎眼睁睁看着一个族人被利爪拖入兽群，瞬间淹没，只留下半声戛然而止的惨嚎。
“这大概是我在此界最难熬的一劫了……”他喃喃道。
夕阳如血。几次冲击后，洞口又添几具冰冷的尸体。
第二日，绝望降临。一个婴孩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哭泣。他的母亲割开手腕，让温热的血流进孩子冰冷的小嘴，却再也唤不醒那纯净的双眸。那小小的尸体，那双失去光泽却仿佛仍在质问的眼睛，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程炎的心脏！
长时间的饥渴让程炎头晕目眩，西肢冰冷无力，一股狂暴的烦躁在胸中翻腾。洞外，兽群依旧如山！
所有的幻想，都被那不退的兽潮碾得粉碎！
“等不了了！我不敢赌！我熬不过下一个日夜！”程炎的意识在眩晕的边缘翻滚、挣扎，如同被压抑了五年的火山，终于冲破最后的地壳！一个近乎癫狂的念头在灵魂深处爆响，反复震荡，吞噬一切理智：
“横竖都是死！不如……捅破这天！”?
什么恐惧，什么犹豫，在这一刻化为灰烬！程炎猛地撕开身上仅存的兽皮，双目赤红如血，状若疯魔！
他将兽皮铺在早己备好的枯草堆上，双手死死扣住钻木，对准那块干燥得如同枯骨的木块，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滔天的不甘，带着一种亵渎神明的疯狂，狠狠戳了下去！
渎神？人都要死了！还管他什么神明权柄？！
